主所賜,也不好推辭,一頭霧水地謝過程玄,回到書房裡草草翻了一遍,當晚做的夢裡都是“唵嘛呢叭咪吽”。
這個解釋說服力很強,皇帝微微笑道:“你有心了。”然而轉念想起她深研佛法的緣由,眼中光彩不由得一黯,再看聞禪面容平靜如水,從容不驚,心中慈愛之情登時佔據了上風。他溫聲詢問道:“內廷司送去的畫像,你看得如何了,可有滿意的?”
聞禪想了想,笑道:“正說這事呢。兒臣細細看過了那些畫卷,都是少年才俊,倒沒什麼。只是通篇下來,竟不見一個‘裴’字——我記得裴氏也是京中大族,有不少在朝為官的,這裡頭有什麼說法嗎?”
她這問題提的刁鑽,皇帝明顯一怔,下意識答道:“裴氏是泊州望族,世宦簪纓,向來只與幾家名門通婚,不以公卿為貴……”
話說到這裡,連他自己也反應過來不對。裴氏自負門庭清貴,多年來不曾與皇室宗親聯姻,對外揚言不願攀附,時人對此多有推崇,再加上裴氏連續幾代出過重臣,天子禮待其家,從未在這上面加以逼迫。
以往皇家選妃擇婿時,因知道裴氏舊俗,選人時會刻意避開裴姓。然而天子尊重歸尊重,不代表裴家可以私自逃避應選。皇帝分明下詔要內廷司擇選適齡公卿子弟,可裴家竟然連樣子都懶得裝了——裴氏的門庭再清貴,難道比皇權還要尊貴?誰給他的臉面藐視天威?
“內廷司送來的畫卷裡,當真一個裴氏子也沒有?”
聞禪無辜地點了點頭:“正是如此,父皇要麼叫人來問問?”
皇帝越想越生氣,慍怒道:“還問他們做什麼?不必費那工夫,梁絳!”
守在外間的內侍梁絳趕緊一路小跑進來聽宣:“奴婢在。”
“傳旨宣裴鸞覲見。”皇帝面色陰沉,如山雨欲來,“朕倒要問問他,他裴家養的是什麼好子孫,既然連朕的女兒都不願相配,索性也別在朕的朝廷裡做官了!”
梁絳嚇了一跳,難得見天子發這麼大的火,連忙應命。正要離去時,卻見聞禪身影一動,起身離座,面朝皇帝跪拜下去:“父皇息怒。”
皇帝道:“你這是幹什麼?”
聞禪溫聲解釋道:“兒臣素聞裴氏家風清正,庭生玉樹,因此特地留意,卻不知這裡面還有講究,貿然發問,引得父皇不悅,實在是兒臣的罪過。”
皇帝怒氣未消,仍是擰著眉頭,只有語氣略微鬆動:“裴家行事不謹,冒犯天威,不干你的事,扶公主起來。”
聞禪輕輕推開了梁絳來攙扶的手,垂首道:“裴公在朝兢兢業業,為君分憂,若因一點兒女私事而加罪於大臣,恐傷了父皇英名。況且時移勢遷,裴氏未必還因循舊俗,只怕是族中有些人不願妥協,才弄了一出昭君故事。請父皇看在裴公多年為國鞠躬盡瘁的情分上,三思而行,令內廷司再登門詢問,以免誤會,也給裴公幾分體面。”
梁絳在旁邊躬身站著,聽得後背直冒冷氣。不管此事背後是否有裴鸞授意,裴家顯然不願與皇室結親。公主這話明面上是替裴家開脫,說裴氏不光有明珠美玉之材,還有親近天家之意,只是礙於某些人作祟,不得面見天顏;可若是細究起來,如果今天皇帝沒有發現其中貓膩,任由他們稀裡糊塗地矇混過去,裴家是明珠暗投的王昭君,皇帝豈不是成了昏庸可欺的漢帝?這些人自恃家望,就敢不把皇室顏面放在眼中,縱然是百年世族、樹大根深,便讓它從今日開始沒落又如何?
“昭君故事”四個字簡直殺人誅心。有了今天這麼一出,裴鸞再不情願也不能跟皇帝對著幹,必須得乖乖送兒子應選;而公主在皇帝面前替他圓場,成全了裴家的體面,這個人情裴鸞不得不領。倘若公主最終看上了他家兒子,那可真是打落牙和血吞,還要高呼萬歲,謝主隆恩。
否則借拒婚皇室來抬高自家身價,裴氏是嫌祖宗基業太厚,想要打薄一點嗎?
皇帝被她這麼一勸,湧上心頭的怒火回落三分,覺得確實該給老臣一個面子,嘉許道:“難為你心思縝密,又能顧全大局,就按公主說的——梁絳,你親自去裴家走一趟。”
梁絳低頭領命,恭恭敬敬地扶著公主起身,耳邊只聽得她寧靜和緩的聲音,一如無事發生:“有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