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高也不能全然無所顧忌。一則,子嬰是始皇帝唯一的族弟,是胡亥的長輩,又不危及胡亥權力,很得胡亥“尊奉”。趙高得讓胡亥高興;二則,趙高也不能殺得一個不留,不能背絕皇族之後這個惡名。若非如此,十個子嬰也死得乾乾淨淨了。
子嬰雖不盡如趙高意,然在“殿欲毀者三”的即位神異之後,趙高已經不想認真計較皇族子孫的此等細行了。左右是隻替罪羊,子嬰做與別個做有甚不同?人家楚盜劉邦項羽,尚敢找個牧羊少年做虛位楚王,老夫找個不大聽話的皇子做犧牲豬羊,有何不可也。於是,從宗正府出來,趙高找來趙成閻樂秘密會商片刻,便派閻樂去了子嬰府邸。
趙高給子嬰的“上書對策”是三則:其一,國不可一日無君,故請擁立公子即位;其二,子嬰只能做秦王,不能做皇帝,理由是天下大亂山東盡失,秦當守本土以自保;其三,沐浴齋戒三日,儘速即位。商定之後,趙高叮囑閻樂道:“子嬰執拗,小子說甚都先應了。左右一隻豬羊而已,死前多叫兩聲少叫兩聲沒甚,不與他計較。”
閻樂威風凜凜地去了,一個多時辰後又威風凜凜地回來了。閻樂稟報說:子嬰幾乎沒話,一切都是木然點頭,最後只說了一件事,沐浴齋戒僅僅三日,有失社稷大禮,至少得六日。閻樂說不行,只能三日。子嬰便硬邦邦說,草率若此,我不做這個秦王。閻樂無奈,想起趙高叮囑,便答應了。趙高聽罷,嘴角抽搐了一下道:“六日便六日,你等預備即位禮儀便是。皇帝變諸侯,不需大鋪排,只教他領個名號可也。”趙成閻樂領命,去呼喝一班新貴籌劃新秦王即位大典了。
兩人一走,趙高大見疲憊,不知不覺地靠在大案上朦朧過去了。倏忽三年,趙高驟然衰老了,灰白的長髮散披在肩頭,綿長黏糊的鼾聲不覺帶出了涎水老淚,胸前竟溼了一大片。朦朧之中,趙高在苦苦思謀著自己的出路,與那個劉邦密商未果,自己又做不成秦王,後面的路該如何走,還能保得如此赫赫權勢麼……
二、帝國回光 最後秦王的政變除惡
松柏森森的太廟裡,子嬰在沐浴齋戒中秘密進行著籌劃。
侍奉陪伴子嬰的,是老內侍韓談。這個韓談,便是二世胡亥臨死之時身邊說老實話的那個內侍。胡亥被趙高逼殺後,韓談淪為宮中苦役,子嬰派長子秘密將韓談接到了自己府邸,做了謀劃宮變的得力臂膀。當初子嬰從隴西歸來,秘密襄助諸多皇族子孫出逃,自己家族卻一個沒有離開咸陽,為的便是孤絕一舉。子嬰的謀劃是:秘密聯結皇族餘脈與功臣後裔,尋機暗殺趙高,力挽狂瀾於既倒。審時度勢,子嬰認定:天下大亂之時再繼續等待大將擁兵入朝問政,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了,只有先暗殺了這個鉅奸趙高,大秦或可有救。事若不成,殉難國家,也是皇族子孫之大義正道,何懼之有哉!為此,子嬰已經進行了一年多的秘密籌劃,家族人丁人人血誓報國,兩個兒子全力秘密蒐羅劍士。韓談之才,一是熟悉宮廷,二是縝密精幹,三是忠於皇族,故此成為追隨子嬰的得力輔佐。正當種種籌劃行將妥當之時,趙高竟要擁立子嬰為秦王,豈非天意哉!閻樂初來“會商”時,子嬰一聞趙高之意,心頭便劇烈地悸動了。那時,子嬰只不斷地告誡自己,要不動聲色,要延緩時日,要妥為謀劃。
六日齋戒,是子嬰著意爭得的重新部署之期。
有了即位秦王這一轉折,許多本來的艱難都轉為順理成章了。太廟有一隊聽命於自己的護衛郎中,其餘秘密聯結的死士,則以隨從內侍之身跟隨。子嬰進出咸陽宮各要害處,也方便了許多,甚或要召見邊軍大將,也將成為名正言順之舉。凡此等等便利,都使延遲宮變成為更具成功可能的路徑。為此,韓談等曾經動議,能否即位之後再實施除奸。子嬰反覆思忖,斷然決策:剪除趙高不能延遲,再遲咸陽果真陷落,玉石俱焚矣!決斷既定,暗殺趙高究竟選在何時,如何才能得手,立即成為急迫事宜。
雖是盛夏,太廟卻是夜風習習頗為涼爽。太廟之南的一座庭院更見清幽,一片高厚的石屋深深埋在森森松柏林中,明亮的月光也只能斑斑點點地撒落進來,人跡罕至,靜如幽谷。這便是赫赫大名的齋宮。舉凡國家盛大典禮之前,或帝或王,都要進入這座齋宮,隔開塵世,淨身靜心,吃素幾日,以示對天帝祖上的虔誠敬畏。因了此等特異處,齋宮自來都是神聖而又神秘的。除了齋戒的君王及齋宮侍者,任何人都不得進入這座庭院。
齋宮的沐浴房裡,白髮子嬰肅然跪坐在厚厚的本色地氈上,斑斑月光灑進大格木窗,依稀映出一道裹著寬鬆大布的瘦長身影。輕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