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鳴樂動了。趙高拂開小心翼翼守候在兩邊的閻樂趙成,正了正那頂頗顯沉重的天平冠,雙手捧起了皇帝玉璽,邁上了帝座下的九級白玉紅氈階。當年,趙高捧詔宣詔,傳送大臣奏章,不知多少次地走過這九級臺階,可謂熟悉之極,閉著眼睛也能健步如飛。荊軻刺秦之時,趙高便是從九級高階上老鷹般飛了下來,撲在了秦王身前的。然則,今日趙高捧定皇帝印璽邁上白玉階時,卻面色蒼白大汗淋漓了。
噫!堅實的階梯突然虛空,腳下無處著力一腳踩空,趙高陡地一個踉蹌,幾乎栽倒在第二級白玉階上。喘息站定,穩神一看,腳下臺階卻分明依舊。趙高咬牙靜神,舉步踏上了第三階。不可思議地,腳下石階突然再度塌陷,竟似地裂無二,趙高驚恐一呼,噗地跪倒於階梯之上。殿中的新貴大臣們人人驚愕恐懼,夢魘般張大了嘴巴卻不能出聲。強毅陰狠的趙高惱羞成怒了,霍地站起,大踏步抬腳踩上了第四級白玉紅氈階。瞬息之間,轟隆隆異聲似從地底滾出,白玉階轟然塌陷,一條地縫般的深澗橫生腳下,一陣颶風陡地從澗中呼嘯而出,皇帝印璽頓時沒了蹤跡,趙高也撲倒在階梯石坎滿臉鮮血……
驚恐的趙成閻樂飛步過來,將趙高抬下了玉階。大殿一如往常了,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切都原封不動。喜好即時稱頌的新貴們鴉雀無聲了,大殿如同幽谷般寂靜。最令新貴們驚駭的是,那方皇帝印璽眼睜睜不見了,誰也說不清這方神異的物事是如何在眾目睽睽之下神奇消失的。
列位看官留意,這件事便是《史記·李斯列傳》所記載的“趙高引璽而佩之,左右百官莫從;上殿,殿欲壞者三”的故事。此事在《秦始皇本紀》中沒有提及,本可看做“信之則有,不信則無”的無數歷史神異之一。然據實而論,此等事亦不可輕易否定。一個顯然的問題是,以趙高之野心與其時權勢,究竟是何等因素使他不能登上最高權力,確實缺乏任何合理的解釋。歷史上此類無解之謎頗多,九鼎失蹤千古難覓,秦代大咸陽至今找不到城牆遺址,以至於有史學家推測秦咸陽沒有城牆,是一座開放式大都會等等。此等不解之謎的長期存在,足以說明:即或在人類自身的文明史領域,我們的認識能力依然是有限的。
趙高反覆思忖,終於決斷,還是立始皇帝的嫡系子孫妥當。
當河北戰事不利的訊息傳來時,趙高一時狂亂的稱帝野心終於最後平息了。趙高沒有理政之能,沒有治世之才,然對大勢評判卻有著一種天賦直覺。大秦天下已經是風雨飄搖了,河北有項羽楚軍,關外有劉邦楚軍,關中大咸陽卻只有狩獵走馬殺戮捕人的五萬材士營,無一旅可戰之軍。無論誰做皇帝,都是砧板魚肉,趙高何須冒此風險也。再說,楚軍對秦仇恨極深,一旦進入關中,楚人定要清算秦政,定然要找替罪犧牲,趙高若做皇帝或做秦王,豈非明擺著被人先殺了自己?將始皇帝子孫推上去,自己則可進可退,何樂而不為哉!一班新貴僕從們自那日親歷了趙高“即位”的神異駭人情形,也不再其心勃勃地爭做“趙始皇帝”大臣了,趙高說立誰便立誰,自家只顧著忙活後路去了。
在宗正府折騰了三日,趙高無奈地選定了子嬰。
按照血統,子嬰是始皇帝的族弟。由於胡亥趙高“滅大臣,遠骨肉”的血政方略,始皇帝的親生皇子公主十之八九被殺。在目下嫡系皇族中,扶蘇胡亥一輩的第二代,經過被殺自殺放逐殉葬等等誅滅之後,已經蕩然無存了。子嬰輩的皇族子弟,也迭遭連坐放逐,又在扶蘇胡亥與諸公子相繼慘死後多次秘密逃亡,也是一片凋零了。趙高親自坐鎮,眼看著宗正府幾個老吏梳理了皇族嫡系的全部冊籍。結果,連趙高自己都大為驚訝了——這個子嬰,竟是咸陽皇城僅存的一個皇族公子!也就是說,不立子嬰,便得在後代少公子中尋覓,而後代少公子,也只有子嬰的兩個兒子。
“豎子為王,非趙高之心,天意也!”
以子嬰作為,趙高很是厭煩。誅滅蒙氏兄弟時,這個子嬰公然上書反對,是唯一與趙高胡亥對峙的皇族少公子。大肆問罪皇族諸公子公主時,這個子嬰竟一度失蹤,逃到隴西之地欲圖啟動老王族秘密肅政。後來,這個子嬰又悄悄地回到了咸陽,驟然變成了一個白髮如雪的盛年老公子。更教趙高厭煩的是,這個子嬰深居簡出,從不與聞任何政事,也絕不與聞趙高的任何朝會飲宴,更不與趙高的一班新貴往來。一個老內侍曾稟報說,當初指鹿為馬時,二世身邊的內侍韓談偶見子嬰,說及此事,子嬰竟只淡淡一笑,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凡此等等疏離隔膜,依著趙高秉性,是必欲除之而後快的。然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