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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歲——!”睜眼都沒了力氣的將士們居然全場吼了一聲。
“至於咸陽朝廷,不會發兵救援。皇帝荒政,奸佞當道,大秦存亡業已係於一線!這一線,就是九原大軍!唯其如此,目下我軍只有最後一戰!能突圍而出,便與章邯部合兵,南下咸陽問政靖國。若不能突圍,則九原秦軍也不降楚盜!我等只有一條路:誓死血戰,與大秦共存亡!”
“誓死血戰!與大秦共存亡!”全場又是一聲怒吼。
“目下,我軍只有四萬人了。”王離憤激的聲音平靜了下來,“四萬之中,尚有八千餘名重傷不能行走者,另有兩千餘人凍餓成病。我軍尚能最後一戰者,至多三萬!生死之戰,秦軍從來先置傷殘兄弟,千百年秦風,今日依舊。王離與將軍校尉會商,決意連夜安置傷病殘戰士②。安置之法,秦軍成例:傷殘戰士換了農夫布衣,由各部將士分別護送出山口,趁夜分散逃生,或隱匿農家獵戶,或結夥暫求生存,之後可設法奔赴九原大營,也可徑自歸家。我軍突圍之日,王離定然派出人馬,尋覓所有的父老兄弟!……”猛然,王離放聲哭了。
“秦軍逢戰,不許哭號!”
一個傷兵猛然吼了一聲,拄著一支木棍撐著一條腿,黑著臉高聲道,“老秦將士,誰不是幾代軍旅之後。我族入軍,我是第四代。有甚可怕?有甚可哭?戰士不死,叫誰去死?少將軍,儘管領著全活將士突圍血戰,莫因我等傷病殘兄弟分心。我等有我等出路,不要誰個護送。”
“對!不要護送!”
“怕個鳥!死幾回了!”
“全活兄弟們打個好仗!教那個項羽學學!”
在一片慷慨激昂的叫嚷中,王離止住了哭聲,對著傷殘將士們深深地一躬,涉間蘇角與校尉們也一齊跟著深深一躬……這一夜,秦軍的山谷營地沒有任何一次大戰前的忙碌奮激,連戰馬也沒有一聲嘶鳴,只靜靜守候在主人身旁時不時不安地打一個輕輕的噴鼻。月亮下的營地,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靜謐,只有春風鼓盪著山林原野,將一片奇異的鼾聲送上了深邃碧藍的夜空。在這萬籟俱寂的深夜,王離猛然一個激靈坐了起來,抓起長劍衝出寢室。
“少將軍,天還沒亮!”中軍司馬驚訝了。
“有事,快走。”王離急匆匆一聲已經出了幕府。中軍司馬一把抓過牆上的將軍胄與斗篷,出得幕府疾步趕上,尚未給王離戴上銅胄,便見一個黑影突兀飛了過來哭喊:“少將軍,傷殘兄弟悉數自裁!……”涉間踉蹌撞來,話音未落已軟倒在地了。王離渾身猛然一抖,一躍上馬飛向了天邊殘月。
王離夢中突現的那片山谷,在蒼白的月光下一片奇異的死寂。一個個黑色影子肅然端坐著,肅然佇立著,依稀一座座石俑雕像,依稀咸陽北阪的蒼蒼松林。戰士們拄著長劍揹著弩機,挺著長矛抱著盾牌,人人圓睜著雙眼,森森然排列出一個巨大的方陣,除了沒有戰馬,活生生一方九原鐵騎的血肉壁壘……
久久佇立在這片森森松林中,王離欲哭無淚,欲語無聲。王離無法確切地知道,這些傷殘戰士是如何聚集到這片隱秘的山谷,又如何以此等方式自殺的。然則,王離卻明白老秦人軍旅世家的一個久遠習俗:活不受辱,死不累軍。帝國之功臣大將,從扶蘇蒙恬蒙毅三人自殺開始,大多以各種方式自己結束了自己。楊端和、辛勝、馬興、李信、姚賈、胡毋敬、鄭國、馮去疾、馮劫等等,包括李斯長子三川郡守李由的戰場自殺,人人都是活不受辱的老秦人古風。死不累軍,在戰場之上更是屢見不鮮。秦人聞戰則喜,然國中傷殘者卻是少見,因由便在這“死不累軍”的久遠的犧牲習俗。老秦人源自東方而流落西方,在漫長的西部草原的生死存亡奮爭中,有著不計其數的難以顧及傷兵的危絕之戰。於是,甘願自殺以全軍的風尚生髮了,不期然又相沿成為風習了。不是軍法,勝似軍法,這一根植於老秦人秉性特質的古老的犧牲習俗,始終無可無不可地延續著。
列位看官留意,戰國大爭之世,華夏族群之英雄氣概激盪勃發,冠絕史冊。在整個二百餘年的戰國曆史上,輒逢軍敗國亡的危難之期,無不湧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