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路徑。
山月初上時分,趙高將李斯領進了一座守護森嚴的山洞。趙高說,這便是甘泉宮的符璽事所。李斯曾久為秦王長史,也曾親掌秦王符璽。其時,天下所謂“李斯用事”,一則是指李斯謀劃長策秦王計無不用,二則便是指李斯執掌秦王書房政務並符璽事所。符璽者,兵符印璽也。符璽事所者,昔日秦王兵符印鑑,今日皇帝兵符印璽之存放密室也。任何兵力調動,都得從這裡由君王頒發兵符;任何王書詔書發出,都得從這裡加蓋印璽。是故,符璽事所歷來是皇室命脈所在,是最為機密的重地。雖則如此,然就職事而言,帝國時期的符璽事所並未成為獨立的大臣官署,既非九卿之一,也非獨立散官,而只是郎中令屬下的一個屬官署。從秦王嬴政到始皇帝時期,執掌符璽事所的大臣先後有三人:王綰、李斯、蒙毅。趙高目下執掌符璽事所,只是在蒙毅離開大巡狩行營後的暫領而已。論資望,李斯是內廷大臣的老資格,絲毫不擔心趙高在遺詔封存上故弄玄虛。饒是如此,李斯卻沒有在這甘泉宮住過,更沒有進出過甘泉宮的符璽事所,不知這甘泉宮符璽事所竟設在如此堅固深邃的洞窟之中,心頭委實有幾分驚訝。
“天字一號銅箱。”一進洞窟,趙高吩咐了一聲。
洞壁兩側雖有油燈,兩名白髮書吏還是舉著火把,從洞窟深處抬出了一隻帶印白帛封口的沉重的銅箱。銅箱在中央石案前擺好,趙高從腰間皮盒掏出了一把銅鑰匙,恭敬地雙手捧給了李斯。雖未進過這甘泉宮石窟的符璽事所,然李斯對王室皇室的符璽封存格式還是再熟悉不過,瞄得一眼,便知這是極少啟用的至密金匱。古人所謂的周公金匱藏書,便是此等白帛封存的大銅箱(匱)。依照法度,此等金匱非皇帝親臨,或大臣奉皇帝詔書,任何人不得開啟。今日,趙高將始皇帝遺詔封存於如此金匱,李斯立即看透了趙高心思:任何人都無論如何不能說趙高做得不對,然任何人也都無法開啟此匱,除非趙高願意聽命;因為,皇帝不在了,任何人都不會有皇帝詔書,而趙高卻可以任意說出皇帝如何遺囑此匱開啟之法,可以任意拒絕自己想拒絕的任何人開啟金匱。當然,趙高若想拒絕李斯,只怕李斯會同大臣議決開啟遺詔,也得大費一番周折。當此情勢,趙高自請李斯開啟金匱,且拱手將鑰匙奉送,寧非天意哉!李斯清楚地知道,縱然大臣奉詔而來,開啟金匱還得符璽事所之執掌官員。因為,此等金匱有十餘種鎖法開法,任誰也難以準確地預知目下金匱是何種開法。執掌吏員捧上鑰匙,乃皇帝親臨的一種最高禮儀而已,並非要皇帝親自開啟。而今,趙高對自己已經表示了最高的敬奉,李斯足矣!
“中車府令兼領符璽,有勞了。”李斯破例地一拱手。
“在下願為丞相效勞。”趙高最充分地表現出內廷下屬的恭敬。
小心翼翼地撕開了蓋著皇帝印璽的兩道白帛,小心翼翼地反覆旋轉鑰匙開啟了金匱,又小心翼翼地拿去了三層絲錦銅板,好容易顯出了一方黑亮亮的木匣,趙高這才對李斯肅然一躬:“丞相起詔。”李斯熟知此中關節,對著金匱深深一躬,長長一聲吟誦:“臣李斯起詔——!”雙手恭敬地伸入金匱,捧起黑亮亮木匣出了金匱,放置到了金匱旁的石案上,又對趙高一拱手:“煩請中車府令代勞。”趙高上前對黑匣深深一躬,啪地一掌打上木匣,厚厚的木蓋便“嘭”的一聲彈開。趙高又對李斯一拱手:“丞相啟詔。”李斯明白,這個“啟”不同於那個“起”,立即一步上前,一眼瞄去,心頭悚然一驚——一卷滲透著斑斑血跡的羊皮紙靜靜地蜷伏著,瀰漫出二片肅殺之氣!
“陛下!老臣來也……”李斯陡然哽咽了。
“丞相秉承陛下遺願,啟詔無愧!”趙高赳赳高聲。
電光石火之間,李斯的精神轉換了,李斯不再是未奉顧命的大臣,李斯變成了謀劃長策而從來與始皇帝同道同心的帝國棟樑。如此李斯,啟詔何愧哉!心思飛動間,李斯捧出了那捲血跡斑斑的羊皮紙,簌簌展開在眼前——
以兵屬蒙恬,與喪會咸陽而葬……
“陛下——!”李斯痛徹心脾地長哭一聲,頹然軟倒在冰涼的石板上。
倏忽醒來,望著搖曳的燈光,李斯恍惚若在夢中:“這是何處?老夫如何,如何不在行轅?”旁邊一個身影立即湊了過來,殷切低聲道:“丞相,在下私請丞相入符璽事所。丞相無斷,在下不敢送回丞相。”剎那之間一個激靈,李斯的神志恢復了。李斯雙手一撐霍然坐起道:“趙高,屏退左右。”趙高一聲答應,偌大的洞窟頓時沒有了人聲。李斯從軍榻起身站地,這才看見洞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