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柔和,可是我依然感覺全身燥熱,就像喝多了酒一樣。我脫掉上衣,躺在樹陰下,眯縫著眼睛看湛藍如洗的天空。樹冠遮住了雲彩,那些不彎幻著姿態的獅子、牛羊、草原、城堡、山峰一樣的雲朵,飄來飄去,就像被人不斷拽扯著的風箏。我看見我爺爺皮影似的飄在天上,手裡提溜著一瓶酒,一邊飄一邊衝我唱戲,一根滌光溜光哎,聽俺鋦匠表家鄉,大哥在京城做買賣,二哥在山西開染房,剩下俺老三沒事兒幹,學會了鋦盆鋦碗鋦大缸……我跳起來,大聲喊,爺爺,我來啦!一群麻雀被我的喊聲驚動,撲拉拉亂飛。
石頭路上走過來幾個捧著鮮花的人,他們似乎不明白我在這裡喊什麼,疑惑地望著我。
我衝他們尷尬地一笑,彎腰抓起衣服,喝醉了酒似的搖晃著上了石頭路。
我該去哪裡呢?站在路邊,我猶豫了一下,我是不是應該偷偷潛回下街,看看我的父母再走呢?
對,我應該回家看看,不然我爸爸和我媽會擔心死的,我至少應該告訴他們一聲,你們的兒子很好,你們的兒子沒有做那些殺人越貨的勾當,你們的兒子無非就是一時糊塗,搶了幾個髒錢救助自己的朋友,你們的兒子不會出事兒的。打定注意,我猛吸一口氣,邁步就走……腳下一絆,我的身子突然失去了控制,一個馬趴摔在堅硬的石頭路上。與此同時,我的腦子嗡的一聲,心一下子變得冰涼,我感覺到有好幾個人壓在了我的身上,就是剛才拿著鮮花的那幾個人。來不及細想,我反手去掏自己的褲兜,手還沒碰到槍,一付冰冷的手銬就把我的雙手拷住了……警察!剛才我還以為這些人是洪武的人呢。
“抓住了,抓住了!”一個興奮如吃了槍藥的聲音在我的頭頂上方暴響,“你是不是張寬?!”
“不用問了,是他,張寬,”這個聲音很熟悉,是唐向東,“張寬,把頭抬起來。”
“唐大哥,你們這是幹什麼?”我的頭髮被一個警察揪著,頭抬不利索,反著眼珠子問,“你們抓我幹什麼?”
“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明白,”唐向東開啟揪我頭髮的那隻手,目光冷峻,“我們等候你好幾天了。”
“唐大哥,我真的沒做什麼壞事啊,你們是不是抓錯人了?”
“沒做壞事?”唐向東把我的槍在手指上一轉,“這是什麼玩意兒?單憑這個,我們就沒抓錯你。”
我還想狡辯,一個警察倒提著手銬將我拉了起來:“走吧年輕人,找個地方好好跟我們解釋。”
一輛警車慢鏡頭似的靠近了我,唐向東架著我的腋窩,猛地將我推了上去:“走吧,你哥也在裡面等著你。”
歪躺在熱烘烘的車座下面,我的心一絲一絲地抽緊了,我的報應終於來了……
警車在顛簸,我就像是趴在馬背上一樣難受,巨大的空虛當頭襲來,讓我一次次地想哭。
警車漸漸平穩,汽車喇叭的聲響也越來越多,我知道自己離公安局的大門越來越近了,另一種生活即將開始了。那將是一種我完全陌生的生活。我承認,此刻我的心中多少有些迷茫和恐怖,儘管這樣的生活我曾經在腦海裡預演過很多次了。
警車在一個四周滿是巨大松樹的院子裡停下了,因為松樹遮擋著陽光的緣故,院子顯得很陰。我被唐向東推搡下警車的時候,有零星的陽光從樹枝間漏下來,照在他的身上,我感覺他是亮的,我是暗的。幾個警察簇擁著我,快步進了一個充滿菸草味道的走廊。在一個門口站下,唐向東開啟門,回頭瞪了傻忽忽地站在門外的我一眼:“進來,別發愣。”
裡面有個頂著一頭花白頭髮的老警察,一見我進門,衝唐向東微微一笑:“很順利?”
唐向東點了點頭:“很順利。這小子是個孝子,咱們分析得一點兒不錯,他在那兒,直接被我們‘捂’了。”
老警察對門口的幾個警察揮了揮手:“你們忙去吧,一會兒把林志揚的卷宗送過來。”
他們一開始先提起林志揚,這倒讓我有點兒納悶,難道問題出在林志揚的身上?我決定爭取主動,先試探一下再說,戰戰兢兢地哈了一下腰:“大叔,林志揚我認識,他砍了人逃跑的時候去找過我,我沒見著他,後來就聽說他被你們給抓起來了。”老警察不理我,衝唐向東一點頭:“你來審問,我記錄。”唐向東指了指牆角的一隻鐵椅子,目光冷峻地一掃我:“坐那兒。”以前我聽說,進了這個“單位”是不能跟“同事們”平起平坐的,得蹲著。我溜著牆根靠到椅子邊,慢慢蹲了下去。老警察笑了:“呵,還挺懂規矩嘛。起來,坐到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