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了。如果這種麻木是從內到外的,倒也罷了。惱人的是隻是身體的麻木,心裡非但不麻木,還更加動盪不安,心潮澎湃。兩方面互相作用,就使麻木更麻木,澎湃更澎湃了。兩種狀態越走向極端,自然就把我撕裂得越厲害。我試著用力移動雙腳,可雙腳就像釘子一樣釘在了地上,我感覺釘進去的深度比我整個人的長度還深,以至我恍忽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一顆樹,除了枝幹被風吹得左右搖擺,根鬚完全埋在了大地深處。
我不明白為什麼,大家都不怕丟人現眼,我卻這麼在乎這張臉皮。或許,這跟我看別人的眼光有關。我總覺得除了極少數人,絕大多數人的舞都跳得很難看,有些人甚至根本不是跳,而是上蹦下竄,把交際舞篡改成了迪斯科,可他們卻好像比會跳的人還要大膽,投入。我真恨不得向那些人借那種不要臉的心來用一用,如果不能借,租也行,我願意為此付出我幾個月的工資。可惜這是沒有辦法借的,只能學,但學又需要極強的模仿能力,可憐見的,我又哪裡具備這種能力?
暈暈乎乎的,我只覺眼前的情景彷彿變成了一片五彩斑斕的海洋,人們在海面上飄浮游蕩,笙歌夜舞,我站在沙灘上,卻反而好像沉到了海底。我在嗆水,又苦又鹹的眼淚冒著酸氣,嗆得我鼻子和肺管十分難受,彷彿要爆炸了似的。我覺得快要憋死了,我不能再呆下去了,必須去外面呼吸新鮮空氣。可我剛一提腳,就感到兩條腿被拉扯得痛極了,竟忍不住叫喚了一聲;引得有幾個沒有受到邀請上場的女孩子都用嫌惡的眼光看著我。我這才想起自己的腳已經在地上生了根,無法拔出。我不禁恐懼起來,心想這下完了,我肯定被這無邊的歡樂海洋吞沒掉,這將是我在劫難逃的一個晚上。我平生頭次真切體驗到了死亡的感覺,是一種彷彿即將變成粉末狀物質的感覺,粘粘地附在身上,別說甩掉它,就是用刀子都刮不去,只能任由它一層接一層地覆蓋在我身上。雖然危險,但海面上畢竟有那麼多的人,只要呼叫,我想我還是可以獲救的。可憐我卻叫不出來。一方面是因為我的喉嚨被嗆住了,另一方面則還是面子問題,我既然那樣害怕跟大家一起嘻戲遊玩,又怎麼好意思求他們來救我呢,如果他們問我怎麼會嗆成這樣的,我怎麼回答,總不能說是因為害怕丟人現眼吧,雖然這是實情。當確信自己在兩方面都無法獲得突破的時候,我徹底絕望了。然而奇怪的是絕望卻並沒有給予我更深的痛苦,我反而即刻有了一種解脫式的快感。像我這樣一種不倫不類的東西,如此醉心於挑戰自我,如此沉湎於內心的戰爭,實在是太累了,就算我不被自己殘殺掉,哪天也會讓自己給徹底累垮,而且我敢肯定這一天已經不遠了,既然這樣,何不趁此機會做一個完全的了結呢,回到另一個世界,那是一種悠閒的境界,我可以隨心所欲地跟自己戰鬥而不擔心不好的結果,因為那個世界的所有結果都是美好的。就是這個主意,我想好了,立刻十分坦然,不再做一丁點的掙扎。
可我命中註定是要過一種要死不活的生活的,另一個世界的那種神仙般逍遙的日子根本沒我過的份。
我居然被人救了。
這個救星就是張學友。在舞曲的間隙,他衝過來朝我撞了一肩膀,就把我在地上生根的腳拔了出來。我猛地一驚,知道自己死不了了,我趕緊往外跑,要去呼吸新鮮空氣。哪知人擠人的,我竟找不到出路,只好擠到視窗,把腦袋伸到外面吸了幾鼻子,那些窒息的症狀就迅速消失了。張學友追了上來。我衝他罵了一句髒話:“我×;你媽媽!”
“我×;你媽媽!”
我們對視了一會。他說:“喂,你不是要讓我看你手段的嗎,怎麼,又熊了?”
“有多遠你滾多遠。”
他見我暴怒,再不敢撩拔,灰溜溜地鑽到裙衩堆裡去了。
雖然趕走了一個敵人,但我並沒有輕鬆下來,反而覺得身上那股無形的壓力更大了。音樂又緩緩地響起,這一次它好像不是舞曲,而像是從遠古飄來的一曲仙樂,悠悠盪盪地進入我心裡。我就又好像要沉到海底去了。不過到底是仙樂,具有非凡的勾人的魔力,將我勾住了,使我飄浮在海平面上,我就又看到了一片五光十色的海濤和浪花。最打眼的仍舊是那個肥胖的老東西。王處彷彿越來越偉大,簡直就像一艘巨輪,掀起了一波一波的浪濤,那些細小的浪花在他的推搡下都顯得十分乖巧聽話,好像它們全是他最順從的臣民,對他發自內心地表示無限地擁戴。
他是快做爺爺的人了啊!
他是快做爺爺的人了啊!
我差點承受不了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