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才狗子這個外號是誰起的,只知道它太貼切了,世上大概也沒有比這更貼切的外號。它準確勾勒出了一個人格卑下的傢伙的那副令人作嘔的奴才相。才狗子在秦輪面前幾乎連一點人樣都沒有,而且你隨時都可以看到他對自己這個角色相當滿意的表情。最讓人奇怪的是他好像從來不認為得到這麼一個外號並且完全根據外號所表達的意思為人處事是很羞恥的,相反他很得意,很自滿,很把這個角色當回事。他的全部樂趣就是儘量對得起這個外號,以此換取一份可憐的權力,再用這點權力去推行他治理食堂的理念。當然,說他有治理食堂的理念顯然抬舉了他,不過我又認為要真正把他陰暗的內心世界解剖開來,那就必須給予他這樣文雅的字句,才能將他的滑稽和可笑、愚蠢和粗俗看個通通透透。沒有文化的人整起人來是最殘酷無情的,因為他覺得唯有如此才能使人承認他有文化,或者讓人看得起他。事實當然不可能這樣,但可悲的是他堅定地信仰這點,而我根本沒辦法轉變他的觀念。如果我跟他的關係始終這樣緊張,那我在食堂就不會有輕鬆的日子過。要收治他我認為並不難,給他一點尊重就可以了,並不需要花什麼力氣,或者損失什麼,無非就是送他幾個微笑;再說幾句好話,可我覺得如果我這樣做那就連狗都不如了,絕對不行的。看來我只能在秦輪身上想想辦法,畢竟那老豬頭是主任,在他面前卑躬屈膝一下並不丟臉,食堂裡所有的同事也都是這樣做的。但我依然覺得有點難,我的清高天性實在與此格格不入。
偶爾,我也會帶著一種好奇的心情稍微體驗一下,在秦輪面前多說兩句話。老實說那感覺太壞了,我覺得“糟糕之極”好像都不能完全反映我的感覺,還必須加上“骯髒”兩字。因為我覺得那簡直就跟跪下去乞討一樣,我甚至更願意去做一樁壞事。做壞事雖然危險,可也有很大可能瞞過大家,但乞討卻是讓大家看了個明明白白。當然,我知道,在這個地方,沒人會像我這樣注重精神上的得失,他們的一切評判標準都是世俗的,我完全不必擔心他們會從精神層面看待我的乞討,但我怎麼也騙不過自己。不過還算好,這一次雖被迅速地打回了精神世界,卻也是迅速地回到了現實裡。對於兩種極端情緒的調整和包容,似乎哪一次也不像這次完成得如此乾脆。說到底,還是山裡那間房子的氣氛太令人鬱悶了。風聲雨聲,松窗竹扉,細柳滴泉,小橋流水,即使我能完全拋開憂愁和煩惱,可也沒法使重複和陳舊的它們突然間變得新鮮刺激起來。相反,我每一次對它們的吟詠和閱讀也許都新增了一分跟它們的疏離。這是一個必然的變化,我不會為此驚訝。可實際上我還是非常地驚訝,我驚訝地是這個變化居然來得這般神秘,回想起來,我竟一點也不知道它是什麼時候完成的。
才狗子顯然察覺到我有接近秦輪的跡象,頓時緊張起來,竭力迫害我的同時又對我多了一層防範之意。我不由得有些得意,也更鄙視他了,這麼一個東西,我只是稍稍表現出了某種意圖,居然就可以讓他坐立不安,可見這傢伙其實怯弱得狠,如果我跟他進行下面交鋒,他絕對不是對手。然而老跟自己對抗我也不能容許,所以我還是隻能走曲線自救的路子,他的表現使我更加認識到了跟秦輪搞好關係的重要性。可每天一看見秦輪,我依然有很嚴重的心理障礙,總覺得這傢伙其實更應該吃拳頭,怎麼我反而要去給這樣的惡霸捧臭腳呢?我一會兒覺得向秦輪投降是應該的,一會又覺得不應該,今天認為投降是理智的,明天就會認為可恥之極。我的精神在這些天就像一根橡皮筋,被兩股完全相反的力量往兩個極端拚命拉扯,兩股力量都差不多,這根橡皮筋就被拉扯得劇烈地伸縮著,非得等彈力逐漸消失了,它們才會分出一個勝負。
唉,千言萬語,罷罷罷,什麼都不要想了,什麼都不要說了,想有何用,說有何益?想只會想出苦淚千行,說只能說出愁情萬縷。還是讓那千行淚在肚子裡慢慢地淌吧,從春到夏,再從秋到冬,讓那愁情似揚柳隨風飄蕩吧,從過去飄到現在,再從現在飄到將來。
當橡皮筋的彈力完全消失後,我發現,現實的力量在才狗子的威脅面前比精神的力量強大多了。我真的很擔心,哪天才狗子會一口咬上來。雖然這條狗沒長狗牙,但長了一顆咬人的心,這更可怕。
確實,許多時候不要去想,應該行動。想是浪費時間和精力,而行動才是希望。當然,我的真正的希望現在一點也看不到,但如果將真正的希望分解開來,再拋撒在現實的所有的角角落落,就像種子被撒在了田間地頭,說不定在什麼地方它就能生長出來。
這個晚上,我喝了二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