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送她到長政處,就連敏感的茶茶姬也未察覺到他話中深義。自從到這裡,茶茶姬便覺危險已經過去,放下心來。
“阿市,怎麼不說話?送你到長政那裡,還有何不滿之處?”
阿市盯著腳邊的孩子。“我想從此一心侍奉佛祖。”
“你又改變主意了?”
阿市慢慢搖了搖頭。她雖然在心裡說堅決不要流淚,但視線還是模糊起來,連在腳邊擺弄花草的孩子們也看不見了。“兄長話中有話。”
“話中有話?我只是依你的意思,將你送到那個世界去。”
“非常感謝……您是……為了我,為了讓我活下去,才這麼發火,這麼訓斥我……”
阿市這麼一說,信長終於扭著臉,動情道:“你啊……你分明已經看透了我的心思。你知道我不會殺你,才胡攪蠻纏。阿市!長政也希望你活著。你居然不明白,真是可恨!”
“所以,我才想侍奉佛祖。”
“此話當真?你想出家,看著孩子們長大?”
“是。”阿市輕聲回答,一邊用袖子拭淚。信長急切地希望阿市能夠活下去。阿市卻不知有無活下去的力量。她嫁過來時,並不瞭解長政,更談不上喜歡。但丈夫逐漸抓住了她的心,最終他們願意生死不渝。大概是長政寬闊的胸膛讓阿市燃起了愛情之火。雖然沒有甜言蜜語,也沒有山盟海誓,但長政讓阿市覺得如同被溫柔的晨霧包裹,讓她自然而然地認為,除此以外再也沒有活著的意義和價值。而且他在人生的最後關頭,拼死挽救了妻子和孩子們的生命,表現出更沉重的愛意。為了報答丈夫,我也應該去死——她作出這種決定,還源於對生的恐懼。若選擇活著,就必然再嫁。但再也沒有比面對第二個丈夫更痛苦的了。所以,她說要侍奉佛祖,希望能夠藉此應付信長的催逼……
“好吧,我答應你。”信長看著在一旁玩耍的孩子們,道:“就這麼定了!來人,去叫秀吉。”他朝隔壁房間大喝道。
直到貼身侍衛叫來秀吉,信長沒再說一句話。他產生了一種奇妙的情感,不想輸給令他妹妹如此傾倒的長政。長政看不清天下大勢所趨,囿於父子之情,終於丟了性命。信長雖認可他單純的心靈,卻不認可他的性情和志向,認為他器量狹窄,膽小如鼠,心中暗暗蔑視他,但長政竟然緊緊抓住了阿市的心……手足之情漸漸淡化,充滿恨意的嫉妒起而代之。他想看看秀吉怎樣處理自己都大為棘手的事,對此饒有興趣。
“主公叫在下?”全副武裝的秀吉來到院中,沒等信長回答,他已經眯縫著眼走到走廊盡頭的茶茶姬身邊。“哦,真可愛!”他由衷地讚歎道:“真是和阿市夫人一模一樣!”他眯著眼,一邊撫摸著兩個孩子的頭,一邊繼續說道:“真羨慕!我還沒有孩子。但備州公卻留下這麼可愛的女兒在人間,以延續自己的生命。小姐們將來又會在何處生下如何優秀的孩子呢……”
“藤吉,把阿市送到織田信包處。”
“是。”
“阿市乃長政的遺族,且一心想追隨長政而去,你要小心護送。”
秀吉看了看阿市,恭敬地低下頭。
“阿市嘴上說不會尋死。但她一向心口不一。”
“您言重。”
“聽著,藤吉,阿市已經和我約定,要皈依佛門。”秀吉為難地皺緊眉頭,又看了看阿市。阿市表情凝重地盯著孩子們。
“那不過是阿市的謊言。是躲避我的藉口!”
“怎麼會這樣……”
“哼!聽我說。明知那是藉口,但她既然說出口,我也不能拒絕。修行之所,我稍後會確定。在此之前,她可能會絕食自殺,決不能讓她得逞。即使撬開她的嘴,也要讓她進食。此事就交給你來辦。”
秀吉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張嘴呆呆地望著信長,然後忽然怪笑。“見諒,主公不會讓在下給阿市夫人餵飯吧。但……在下明白,在下一定將夫人平安送到。”他恭順地答憲,又開始撫摸茶茶姬濃密的頭髮。
阿市抱著自殺的念頭,在秀吉的護送下抵達岐阜的織田信包處。上野介信包是信長眾多兄弟之一,也是阿市的兄長。信長將阿市託付給他,就是看在信包能同情阿市的不幸。他的真正用意,是希望阿市打消自殺之念。
秀吉十分明白信長的心思,為了緩和阿市的情緒,特意帶著她和兩個孩子一起從信長的本陣走到自己的大帳。他們走的是秀吉為了攻打小谷城而開闢的道路。平坦的紅土道兩旁開滿紫色桔梗和黃色女郎花,芒草的穗子則是一片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