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廓弄地模糊而柔和,色彩芬芳。
一座偌大的莊園倘若失去了女主人,即使財力雄厚地足以把全英國的女僕都僱上,也是顯得凌亂而力不從心的。這樣的狀況在洛絲羅林已經持續了兩年,老梅利弗倫當了鰥夫後不久就辭去了薔薇教團的職務,遷回了洛絲羅林莊園。某種持久的悲哀和歉疚為洛絲羅林著了一層底色,生活黯淡下來,唯有鮮紅薔薇不管不顧地一路盛放,火焰一般,因吸納了更多無以言明的沉痛更顯深沉豔麗。
但是它們不是荼糜,只要這個家族滿是鮮血與緘默的歷史尚未終結,它們會始終大片開放。
老梅利弗倫點點頭,用最簡潔的形式表達了最稀少的意味。僅僅是知情罷了,他沒有再給出任何答覆,一些世間浮華聚散之事,於他而言不再有關了。
他打發了管家和女僕。在書房不算狹小的空間再度為他一個人所擁有之後,他第二次苦笑,手肘撐著堅硬而質地醇厚的書桌,手臂緩慢地直起來,銀色高腳杯在白皙的指尖危險而淒涼地輕輕搖晃。
下午角度正好的陽光完美地勾在杯子下凹的圖案上,在平面與平面連線的弧度裡大方地溢位來,玫瑰的花瓣亮而尖銳,栩栩如生。
邊緣的餘光劃傷眼角,他有些諷刺地笑了,映在杯麵上的容顏一閃而過,晃了晃,隨即破碎。
他不清楚同一個根系上會不會生出兩種顏色的花朵,紅與白糾纏在一起,彼此的刺帶著不可挽回的傷害扎入對方身體裡去,鮮紅的血與純白的雪,最終凝合成亙古的圖騰,深深烙入堅硬的金屬裡去,姑且擁抱成片刻的永恆。
梅利弗倫一族是蘭開斯特一世公爵的後代,在那場前所未有的劫難之後,他們和其他沒有滅絕的貴族一樣,成為了末世的孤獨寵兒。這個家族在都鐸王朝時是真正興盛過的,沒有什麼能比那些刻印著都鐸紅白玫瑰標記的小物件更好地證明了這一點。然而他們同樣不可避免地衰敗下去,被新政府的稅收制度和日漸窘迫的婚姻空間壓得喘不過氣來。深紅玫瑰的純淨姿態漸漸成了不被世人所容的孤絕,而他微笑著坐在高大的書架後,手持那柄曾經擊殺過坎特伯雷大主教的長劍,平靜等待無人喝彩的美麗末日。
那把劍一直懸在他的書房裡,因為魔法的作用而在幾世紀後依舊閃爍著完美的寒光,劍柄處的雕花深邃清晰。由於下午光線的緣故,那種光澤裡帶有淡薄的金色,和加諸在他頭上的子爵銜位一樣光彩而雞肋。
他的莊園裡只有紅玫瑰,過去他妻子還在時就不喜歡那種花,覺得它像一把孽火,總有一天要吞噬他們屈指可數的平靜美好。
那時候他還足夠年輕,可以把其中的玄機一笑而過。他夫人更喜歡莊園後面的那些白樺,高而纖細的樹形,白色樹皮下流淌著甘美的瓊漿,如同一排排騎士,手執利器守護著玫瑰女王。只是那位女王並未察覺到身後的堅實後盾,她的目光永遠向著飄渺的前方,裙裾翻飛,美得逼人,生生將那些英挺的白樺逼地沉默了許多個世紀。
她活著的時候嘗試過在莊園裡種些鳶尾或蘭花,但是無一例外以失敗告終。它們都被如火如荼的玫瑰打敗了。純潔,熱烈而具有毀滅意味的玫瑰是梅利弗倫的唯一精神象徵,不容絲毫雜色。它們同樣不是永恆,只是這個家族無可奈何的存在。
然後一語成讖。
兩年前他妻子因感染肺結核去世,雖是死於再顯著不過的疾病,他卻暗地裡相信是梅利弗倫的某種意念斷送了她。而最無奈的,莫過於他也是這種意念的一部分。
由於以傳染性和致死率著名的惡疾,她最後的時光是在倫敦附近的一處別院裡度過的。他始終遺憾於沒能讓她在與他廝守一生的家園裡辭世,卻也深知自己終究不能擺脫梅利弗倫骨血裡固有的宿命。
他夫人去世後,某種生命的奧義忽然在他眼前鋪陳開來。他深入骨髓地感受到了名利和金錢的無意義,因此放棄了在教團那份不溫不火的事業,回到洛絲羅林。這裡只有一個人還需要他了,或者,他根本就不清楚他的獨生兒子是否真正需要他。
他忽然覺得坐在下午的陽光下,無視攤了一桌的凌亂事務而追憶傷神是一件特別可笑的事。於是他站起來,徑直出了門。厚重的木質地門板在他身後嗒地一聲叩上,圓形光斑在上面著得分外清晰。
梅利弗倫夫人是個安靜的女人,甚至在她生活了將近十年的莊園裡都沒有留下多少富有個人特色的痕跡。但是她仍能保證別人時不時會想起她,對於一個魔法師世家的次女來說,沒有什麼比把自己的容貌印在一個大家族繼承人臉上更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