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長桌上倒書情詩,情致雅極,風流倜儻。
他袖子中藏了千里貢橘,與他共享。
他夜探大理寺跪地抱著他吻他,信誓旦旦口稱,每日每夜都在想著他。
他被打還牽掛著他,無意中真心話令他心悸。
他臨行拜別,與他有情有意已然心有靈犀。
這人的多情,薄情,無情,有仁有義,良善忠義,迂腐潑痞,狡滑無賴……這一切一切,過了今日都將消失不見了吧。
這人的喜怒哀樂,啼笑悲苦,這一切一切過了今日都不可能再回來了吧……
羅敖生突然心海波瀾起伏,人生百年大浪淘沙,人死不可復生。這擦肩而過,生離死別的滋味竟是這般酸澀難嚥。
大理寺卿眼望著前方,彷佛說與自己聽:“劉玉,都說你堪堪不幸卻何嘗不是有幸呢。我卻……寧願是你……”
莊簡手握著獄門看著他的背影,第一次覺得有生以來真真錯過了一回。
他的確初相識就起了利用他之心,但是委實是愛他才能人品顏色,後才暗生情愫起了假戲真做的心思,最後造化弄人,不得不分手兩別,他心中落寞傷神之至。
羅敖生原比劉玉更適合他,為他良伴。但是莊簡欺他在先戀他在後,卻是不爭事實。
此時為自己辯解哄騙於他太虛偽下作,莊簡黯然神傷。
他看著羅敖生的背影,心中想著:“若是這情勢顛倒過來,劉玉換是了你,我也會同樣為你這樣做吧。”
第九章
皇宮內院中,暮氣沉沉了無聲息。
太子跪於皇上榻前,兩日不眠不休。皇帝臨危不省人事,現在御醫等人也只是聊盡人事而已。
太子既是未來國君,眾人都看著太子的臉色行事。卻見他身軀一晃,走到門外眼望滿天的花海,瞬間他看見了遙遠花海中有人手挽長裙,娉娉婷婷的走了過來。那人卻是皇后曹婕。
曹婕先看著皇上,又看了他。劉育碧臉色憔悴,站起來與她施禮。曹婕走到殿前,靜靜地看著元和帝,臉上不知是什麼表情,半晌卻道:“皇上,怕是熬不過這今、明兩日了吧。”
劉育碧低頭無語。
殿內群臣都退下,曹後站在元和帝的身旁,輕嘆:“我早已勸他不必輕信仙石之說,但他總是不信。這個人向來都是脾氣直拗。”
劉育碧不能接話。
曹後說道:“日子一晃竟然過了三十多年。如今卻要不治西行而去。我尚記得第一次見到他時,那年才十五歲,那天遭逢大雨,四皇子劉茗登門拜訪我父,雖然婚事是太后欽點訂下,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
那日下雨,他穿了麻黃色的袍裳,順著廊簷雨滴下走過,一滴滴的雨都滴在他的肩上身上,我就在門後說,這人怎麼這般傻,不曉得走到廊中來避雨?於是叫了丫頭去給他撐傘跟他說,他才走到廊裡來。”
劉育碧心裡疑惑,不知道皇后想說些什麼?
曹婕眼望著床榻上沉沉不醒的丈夫,低聲說:“他性子直拗卻也老實,家父在眾皇子中擇了他為我夫。後正巧太子犯了大罪被貶,家父就力勸先皇及太后,並鼓動群臣奏表冊立劉茗為太子。再後來忠心保他登基為帝。皇上對我曹家著實感激。對我言明,必終身不負我。”
曹婕坐於大殿正中,前面扇門大開,一陣陣傍晚涼風流淌而入。她的思緒一下子倒轉回了多年之前,皇后面容漸漸冷竣嚴厲。
“或許人做了皇上後,多有改變吧,說過的話和做過的事都做不得準。他對曹家始終禮遇,或許一些小事如納嬪妃寵幼子,我也不該太過認真。”
劉育碧臉上顏色漸漸變了。他突然跨前幾步跪倒在地,截住了曹婕之話:“常言說‘兒不聞母過’,母后就不必再講了,我不想聽!”
曹婕看著他,目光又似憐憫又似嚴厲:“有些話必須要講不得不講。玉兒,你怎麼心腸變得越來越軟呢,是跟周太博學的嗎?”
劉育碧臉上流露出了絞痛的神色。
“我天性善妒,實在不能母儀天下主持中宮。那時後宮中最得寵的是妃子張翠珠,她連生下了兩位皇子,很得皇上的恩寵。我的兒子劉璞天生體弱多病,看著那兩位活潑健康的小皇子,我有時甚至嫉妒得夜不成眠。”
劉育碧臉色大變,他突然伸手握住了曹婕的手,眼中露出了求饒的表情,再度懇求:“母后將對逝去大哥的滿腔愛憐都維繫在劉玉一人身上。劉玉幸甚。此養育大恩比山重比海深,母后不必再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