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只要有這些活的地方,就有我們盲流,是不是可以這樣說,有骯髒和重活的地方,就應該有盲流!
後來我才知道作為中國通向世界的櫥窗,上海市政府對盲流採取了特殊的遣送方法,採取把沒有工作和暫住證的盲流及時遣送到郊外的辦法,而且使用帶紅袖章的上海人,及時趕走那些疲倦了、實在走不動了、想在這個大都市某個角落歇一下腳的盲流,盲流發現自己無處落腳的時候,也自然回到郊外或者盲流區。
只是我當時不知道盲流區在哪裡,所以等晚上有紅袖章和警察來詢問我們時,我們好像罪犯一樣誠惶誠恐。不過那警察同志覺悟高,他在決定遣送我們到南翔的時候,和顏悅色地解釋:中國就只有一個上海,愛我上海維護我上海是中國人的責任和光榮。不要把上海搞得亂七八糟,無業遊蕩的盲流在這裡是不允許的……
那天我們被送到南翔收留站過了一晚。第二天我們茫然了。他們四個是被我說服來上海的,我當時很是著急。我雖然身上有些餘錢(媽媽總是給我帶幾百塊),可是他們四個基本上身上都沒有回去的火車票錢。
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有一個好心的人告訴我們,到垃圾場去試試,那裡有便宜的住房,住下來再想辦法,就是一時想不出辦法,在垃圾場總餓不死的。
我們順著人家指的路走下去,不久陣陣撲鼻的惡臭傳過來,大家幾乎都想停下來,不過誰也沒敢停下來。慢慢又走了十分鐘,眼前突然出現了三座大山。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是堆積如山的垃圾。這時我們的鼻子也漸漸習慣了那惡臭。於是我們繼續走過去,在接近第一座山時,我們才注意到,那垃圾山中有好多人在弓腰駝背地撿著什麼。再走近點,有些人抬起頭看我們,我們也看到垃圾堆中有很多小孩子,最小的只有一兩歲,在垃圾堆中爬來爬去,很是活潑可愛。
我們一輩子都沒有看到這麼多垃圾,垃圾多得都分不清是否是垃圾。我們都本能地捂住鼻子,高聲問一位婦女:“哪裡有住的!”
她指了指那堆垃圾另外一邊。我們過去後,找到一個男人,他問了我們要幹嗎,就把我們帶到第二個垃圾山旁邊,那裡有一排木板搭起來的小房子,說是小房子,也就和我們的農具房差不多大小。他說,你們可以住在這裡,每天每人2塊錢,不過必須把所選垃圾賣給他。我們說,我們是要進上海的。他看了看我們,說,你們這樣子怎麼進,不要小看這垃圾,你們幫我選垃圾,等有點錢,你們就可以進上海啦。
我們就住進去,這時我們已經聞不到惡臭味道。後來我們才知道,有很多人都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到垃圾場來過渡,好在這垃圾場真是個寶地,什麼都有。我們不喜歡撿別的,於是只在垃圾場中找易拉罐和瓶子,然後交給那位租棚子給我們的垃圾佬。我們知道自己是臨時的,也就沒有什麼難受,我們最終是要進城的。
後來我們才知道住在這個垃圾場的常住人口超過一百多人,他們就住在垃圾場中央,靠這些垃圾過日子。我說,沒有想到上海的垃圾能夠養活一百多人,那個垃圾佬就笑了,他說,什麼呀,上海這樣的垃圾場有十二個,有六個都是安徽來的盲流固定把守,另外還有江西和河南的根據地,只有眼前的比較開放,大家都可以過來混口飯吃……
真沒有想到,像這樣住在垃圾堆中央,靠垃圾生活的人,僅僅上海就有上千人。
那位垃圾佬自豪地告訴我,他是這裡的元老,駐守垃圾場已經十八年了。他告訴我,他見證了上海從改革開放到現在繁榮昌盛的每個時時刻刻,他知道上海人民的生活水平發展之快,他感謝黨和國家對上海的建設嘔心瀝血炫。сom書,他說,這讓他從垃圾場拾到越來越高檔的消費品和耐用品!
我驚奇地看著他,這時,有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從垃圾堆上一蹦一跳地跑過來,過來後就躲在那人屁股後面,靦腆地偷看我們。那人摸摸孩子的頭,“丫頭,找到什麼啦?”那小女孩從爸爸屁股後面出來,舉起小手,在她烏黑的小手裡,有一個破了幾個洞的橡皮米老鼠。那人一看就說,“丫頭,這東西沒有用,快去撿有用的,去。”那小女孩又一蹦一跳地跑開。“這是我丫頭,等她六歲生日時,我就帶她出去看一下。”
舅舅,後來我才知道,每個垃圾場都有好多個家庭生活在其中,像這個孩子長到五歲還從來沒有離開過垃圾場的不止這一家。我很擔心這孩子的教育,那爸爸卻說,沒有辦法,哪裡有時間出去?他說,好在垃圾場什麼都有,孩子可以學會認識一切東西。
真是不可思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