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固然好,不過顯然不是今晚,今晚的千波湖任誰看了,都得喊一聲媽呀有龍王好可怕。夜來湖水清澈太過,站在岸邊一眼可見,湖底最深處一團白練般水柱飛湧,在湖裡左衝右突,進退有度,氣勢翻江倒海,卻不帶半點殺意。
不一會兒有個牙色長衫的青年慢慢找來,向湖裡看了眼便笑了,笑得十分閒適,索性解下腰間劍鞘向草地上一枕,自得其樂仰望萬里星河。
星為天之鏈,靜為水之心。他慢慢合攏雙眼,聽見湖裡極輕微的一聲碎響,隨後是一陣輕細綿密雨聲,有什麼破水而出一飛沖天。他睜開眼側過頭,湖水上千萬朵漣漪猶自蕩蕩不定。
“小周。”
陰影籠上臉龐,周澤楷在他身邊半跪下來,好玩地伸了手試圖蒙他的眼。江波濤微笑著隨他,掌心火熱得有些燙,剛剛握過兵器的手,烙在眼瞼上的感覺無比舒適。他輕聲嘆息著握住周澤楷的手腕,輕輕吻了他的掌心。
最精緻強大的兵器,最優美難解的人,輪迴槍王周澤楷,天下之盟第一人。
江波濤眯起眼看他,月光把束好的長髮洗作鍍了銀的剔透清明,他一身淡灰長衫,是月影裡的朦朧霧氣。
江波濤知道他現在心情很好,非常好,雙槍傍身,氣勁護體潛行於水,衣衫不帶半點溼痕,這內力和速度,江湖中不知有幾人做得到。
而現在那兩支槍都被他扔到了一邊,碎霜荒火,普天之下誰見著不要眩暈幾秒鐘的神兵利器,委委屈屈滾在草叢裡,其不負責任的主人眨巴著一雙烏溜溜大眼睛看牢了江波濤,滿眼的表現良好求獎勵。
雖然江波濤曉得他大概有一半以上是裝的,不過這又有什麼所謂。周澤楷是周澤楷,凡其所為,皆屬真心,他是強大到不屑說謊與遷就的人,讓在他身邊的人無端便有千般信任。
這麼好,這麼強,這麼美麗而堅定,江波濤在他吻下來時模糊想著,這樣的小周,簡直不能更好了。
他們都年輕,而且幸運到甚少經歷失敗,從未體味分離,且此時風光正好,值得恣意前行。而他們又那樣強大,如同天授,天下之盟論劍,輪迴奪了天下第一,似乎在所有人意料之中。依慣例每年奪魁的高手都理所當然地會去拜見葉修那塊見鬼的榮耀碑,也無一例外會決定守碑一年,研修碑文中隱秘,以圖來年再戰,繼享殊榮。
江波濤陪著周澤楷來到千波湖時,試探地問他,終於能看見傳說中的榮耀碑了,是不是很開心?
就算是他,向來以機敏聰慧聞名於江湖的無浪江波濤,也沒料到周澤楷接下來的反應竟是搖了頭。
他對著武林至尊的留跡,天下第一的秘密,搖了頭。
他們來的時候是個晚上,坐著一葉小舟在千波湖上飄。周澤楷閃閃爍爍的大眼睛比星子還亮。
“那小週中意什麼?”
“……風景。”
這裡風景好。
江波濤愣了半晌。
聽說風景不錯,所以想和你,一起靜靜坐在這裡,看千波湖月色洗透人間緇塵。
所以拿個天下第一,這樣陪你來玩的時候,比較堂堂正正一點。
這願望單純得讓人想哭。
他們對榮耀碑的興趣,比不上此時在輕軟如綿草地上溫柔相擁。
要天下第一嗎?我們已經拿了,既然能拿一次,就能用我們的方式拿第二次,所以,還要那塊碑做什麼呢?
莫忘青春易老,而風光正好。
他們蜷縮在葦葉輕舟裡安靜親吻彼此,星光剔透澄明,抹透青蔥輪廓。他們沉迷於彼此的潔淨甜美與溫存靜謐,全然不曾再向湖底多看一眼。
七十仞碧水之下,古巖糾結連環,環環相扣著鎖住了江湖中最大的傳奇。
天下之盟,榮耀碑。
榮耀碑不在山巔,在湖底。沒人知道十年前葉修是為什麼把碑立到千波湖底,十年來也不是沒人動過打撈的心思,只不過千波湖詭譎出人意料,五十仞下水溫便冷澈透骨,石碑所在的最深處更是幾近冰封,更不必說當年葉修不知使了什麼法子,把碑硬生生嵌在犬牙交錯的千年古巖間,如生成一樣,人力不可撼。
聽說四年前藍雨奪天下第一後,劍聖黃少天年少氣盛不信邪,帶了一眾好手就潛下去,企圖鑿穿巖壁將石碑打撈出水,想不到就算是他也低估了千波湖,湖水淺處溫煦如綿,越向深處越是椎骨的針,恨不得骨髓都結了霜。黃少天本就是南粵人不慣寒冷,一手通神劍術在水裡施展不能,潛得深了,運功禦寒都勉強,更別提撈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