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都是自己那一行的武林至尊。但孫哲平是不一樣的。
“他是個瘋子。”不知何時方士謙俯在他耳邊悄悄地說,“以後你會遇上他,當心,狂劍士該有多狂,能有多狂,他最知道。”
他記得自己的回答是,“那張佳樂呢?”
“他陪他瘋。”
孫哲平到底也沒當著一群沒廉恥的損友親張佳樂,反而拉開了架勢提起了劍,滿地醉得歪歪斜斜的大俠們往死裡叫好鼓掌,王傑希不太知道這是要幹嘛,卻見張佳樂蹦蹦噠噠地找了半天,跑到他們這邊,劈手從方士謙手裡搶了杯子過去。
“謝啦。”他笑眯眯地說,“方神,就數你這杯子最好看了。”
那是隻澄露般透亮的卵幕薄胎瓷,方士謙講究得過了頭,喝再粗的酒,器皿也得遂心,王傑希手裡是隻火燒雲般流霞盞,發呆似的舉著,張佳樂搶了就跑,也沒理他,一氣跑回場中,挑釁似的環顧著笑了笑,杯子往嘴裡一叼,微微一揚頭,環著手含糊不清地喊,“大孫。”
王傑希睜大了眼睛。
孫哲平正背對著他在跟韓文清鬥瞪眼,聽見這一聲,頭也沒回,單手猛地一揚,竟把那柄重劍掄了起來,劍鋒上力有千鈞,向著張佳樂面門呼嘯而下。
王傑希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從沒有這麼靜過。但他並不知自己的手指,那一瞬間,在方士謙掌心裡變得冰涼。
漆黑妖異的大劍,劍鋒趕得上張佳樂一又三分之二張臉寬窄,擎在一個漫不經心連頭都懶得回的傢伙手裡,以那種生死冤家似的去勢和力道,斬向那張秀氣歡笑的臉。
百無禁忌,一往無前。
全場皆靜。
千鈞於一發,可就在那一絲毫髮般的時辰裡,所有人都有種奇怪的慘烈和遺憾——對自己。
可有知心,洞徹如此?
孫哲平淡淡地問了句,“玩夠了沒啊?”
他單手控著重劍,劍刃上沉沉一抹微光,是蛋殼似的瓷杯映上去,微光漸滅,是杯裡有濃濃的殷紅一絲絲漫上去,漸溢漸滿。
“血影狂刀。”方士謙輕聲說,“狂劍士的大招,用到極處,劍生血海。”
劍落,血飛,劍氣橫生而碧血滴零。
劍刃停在杯沿,劍尖離張佳樂雪白鼻尖不過毫釐,一滴血水殷紅渾圓,啪嗒滴入杯中。
“看這劍氣收放,多麼自如。”
王傑希沒言語,他也看得出,這已經不是準頭的問題,孫哲平當然不至於一劍劈死了張佳樂,顯功夫的是他有本事在劍鋒著落杯沿的瞬間,準準地收斂劍氣,否則無論是少年輕細肌膚抑或他唇間銜著那蛋殼般薄瓷盞,又怎禁得起這樣一下子。
方士謙低聲讚歎,“好一個孫哲平。”
那高大挺拔男人抬手收了劍,看張佳樂還樂呵呵地鼓著腮幫子,忍無可忍罵了句,“傻啦。”還是走過來攬住他,對四下裡微微點了個頭。
掌聲雷動,他掃了幾眼,兀自轉身去和韓文清說話。
滿堂喝彩,不在他眼中,
王傑希屏息靜氣,他看著張佳樂,那愛顯擺的傢伙顯然是樂壞了,就那麼銜著杯子,突然反手挽了個不倫不類的臥魚兒,仰頭一口飲盡了滿杯殷紅。看熱鬧的看到這兒,更是起鬨不怕事大,一聲聲好喊得要瘋。
“不是有人造謠說大孫劍上塗毒,開大招會灑毒血嗎?去他媽的!”
高手大俠們靜了一下,立刻又一撥起鬨的高潮,“樂官兒!賢惠!大方!撐得好場面!再乾一杯!”
孫哲平嘆了口氣,憤怒地走回來拎住張佳樂後頸,攔腰抱了起來,“王八蛋,可著二貨耍,都積點德吧。”又低頭訓張佳樂,“沒事少作死。”
張佳樂嘿嘿地笑,伸手勾著他脖子,借酒蓋了臉不管不顧地向耳根去蹭。
王傑希默然收回視線,人聲嘈亂裡他只聽見張佳樂最後大聲而含糊地唱了句,“人生在世如春夢,且自開懷飲幾盅。*”
人生在世不稱意,又怎生如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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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波湖畔,月影婆娑。
七十仞深的水,白日裡柔沉如青綢,暗不可窺,月光卻能夜夜直入,至深處仍然碧透如眸子。所以遊湖最好的時辰不是白天,是晚上。弦月之夜泛舟湖上,滿穹頂的星辰綿密閃爍,是鴉羽色巨傘下籠了一天一地銀爍煙花,而湖上碧波清透,千波湖從來罕有風浪,夜來舟凝於水,人凝於水晶天地,美得很不像話,也少了點人味。
乘夜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