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卻還是舉杯幹了,啪一聲杯子狠狠摔在牆上,他挺劍直逼王傑希,“還打不打了!?”
掌中紅蓮天舞劍鋒剔透,不染血亦有悽惻硃砂流暈,斑駁血淚一樣。
王傑希突然出聲,“之前那杯酒裡有什麼?”
吳羽策微微一怔,隨即別開頭,冷冰冰地,“什麼都沒有,我騙你的。”
“所以天知道你們哪句是真的。”他嘆了口氣,“虛空雙鬼,如雪如血,信了二位的人,又有幾個還是活人?”
李軒輕撫四輪天舞劍刃,只這麼一會兒他又恢復了悠然態度,聽到這話卻彷彿有點生氣,笑得令人不安起來,“掌門大人,我可沒說微草門中陰陽眼不是真的,只不過,不是你的眼。”
“那是誰……”
在王傑希記憶裡,自己從沒有過一句話沒說完就戛然而止的時候。
只不過此時此刻,有這麼一瞬間,他竟然動搖了。
是真的沒有過嗎?
這記憶,又可是真的?
“傑希,葉秋身邊形影不離那人,究竟是誰?旁人竟似看不見。”
——我也看不見好嗎!
“傑希,下回若見著鬥神,可點一點此事,不須明言,他必尊你防你,也必信你重你。”
——這就是你打的主意?少年尚未弱冠,已蒙鬥神一葉之秋青眼相加,訊息一出,驚動江湖。
“傑希,微草掌門之任,除你我竟想不出第二個人可承,能窺陰陽,正是天賦之一,望善加利用,斷不可輕廢。”
——可自你離開後,我又何嘗真正睹過無常之秘。
“傑希,委屈你了。”
——“騙子。”
方士謙,天上地下古往今來前所未有獨一無二大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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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
做出這決定時,李軒和吳羽策甚至沒有半點對視,江湖中人人都曉得虛空雙鬼修行不同脾性迥異,還素來愛拗對方心思,是劍刃上涼薄相悖的兩極,可又有多少人明白,那兩極就算永不相交,傷人飲血可永遠是同時同刻,不消半分商量。就算你如冰我如火,心意相通也不分彼此,倒不如說,再沒人比他倆更習慣和享受這樣,帶著刺痛與對抗的默契。
紅蓮天舞與四輪天舞齊齊揚起,鬼陣蓄勢待發,勝血紅蓮在狹窄空間裡結出灼人戰火。
出道經年,誰不知微草王傑希身手通靈,近於巫魘,今夜對面若不是虛空雙鬼,換兩個人打,只怕就要給他祭了刀——還不是刀,只是條鞭子。大家同為一派宗主,王傑希搶先出手,殺意已露端倪,此時好容易逮到空隙,李軒一句話說懵了他,自己都意料之外,以他狡獪卻全然不會放過這機會,此時不斬殺,更待何時?
當然沒有生死大恨,只不過這機會好到過分。他們不是劍聖黃少天一樣的機會主義者,卻是最懂自己所需所求的一對。
趁此良機,毀了微草吧!
門外那一片暗陣鋪出的妖樣寂靜裡,忽然驚天動地湧起喧囂,接下來一聲巨響,硝煙火光四射,霸氣十足得活像山大王搶親,硬生生轟開了門,還加上火氣十足的一腳,語氣裡帶著脆生生爽辣辣硫磺硝石味兒,一開口就旨在嗆人似的。
“我靠!小王,你這是被李軒捉姦了嗎?!”
他一粒霹靂雷火彈轟掉了半個閣子,雷聲大雨點小,顯然刻意把火藥減了一半,今夜茜衣的張佳樂也像當年躑躅紅色的張佳樂減去了一半張狂。吳羽策自己有馭火之能,遇上火力多少比李軒耐力強些,此時他本能擋在李軒前面,百忙之中還端詳了幾眼大剌剌殺進來的張佳樂,有點心驚。
當年他施鬼神盛宴作法攝魂時,看見的那個張佳樂,並不像眼前的這一個。那年他是新折枝的嫩柳條,新色仍綠卻生機正盡,活生生看著碧桃未謝春杏未開,已是驛路梨花。沒了希望的人總是憔悴的,從蓬勃裡墮入絕望的人更憔悴得格外悽美一些,像尚未渾濁的瞳孔,沒被踏足的雪,乾枯一半的葉。
而現在的張佳樂……他理應是飽滿而熱烈的,一魂一魄既失,他記不得很多事也扭曲了很多事,被縫補的記憶向來模糊如迷幻之毒,再加上他那眾所周知要在天下之盟奪魁的熱望,他應該有一個美麗堅硬的殼,而並非此時此刻,穿著一種曖昧甜美的紅,唇角笑意是令人心驚的凜冽。
就像那個飽經離散頹唐的他化身歸來,或不曾離開。
“小李啊,”他聽上去快樂又損人,“這大過節的,要打老婆也回家去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