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進辦公室,越野憤慨地說:“真是卑鄙無恥之至,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用衝鋒槍暗殺手無寸鐵的新聞記者,他們真的已經瘋了嗎?”
仙道盡量讓自己顯得平靜:“現在情況怎麼樣?”
“剛才是安田打來的電話,他說三井身中數彈當場身亡,現在被流川先生送到了附近的一家醫院。晴子小姐當時也在場。”
天哪,仙道心想,為什麼要讓流川接二連三地見證這個國家政治中最黑暗的一面?
他一直襬出一副要為流川保護好三井的姿態,可是到頭來,他什麼也沒做到,還要讓流川親眼目睹三井的死亡。
“我過去看看。”他說著轉身邁步出了門。
……………………………………………………………………………………………………………………
流川在病房裡佇立著。
病房裡沒有其他人,搶救宣告失敗後,其他人都識趣地離開了。
晴子開始著手去辦理三井的後事,對這種事,她是有經驗的。
雖然,她一點也不喜歡這樣的經驗,但現在的流川,除了發呆,好像什麼事也做不了。
流川輕輕掀開蒙在三井臉上的白布,看著雙眼緊閉的三井。
半個小時之前,三井還急匆匆地對他說,今天要趕好幾個記者招待會,可是現在的他,卻只能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
流川知道,從此,三井那些時而認真、時而任性的話,是再也聽不到了。
他看著三井英俊的臉,他現在接受了這樣的現實:這個他從出生開始就認識的人,這個一直在生活裡照顧著他的人,這個滿腔熱血地回到母親之國、為實現民主終日辛苦奔波的人……如今耗盡了最後一滴血,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從今而後,都不會再醒過來了。
他一直以為,他們可以一起變老,他也一直相信,三井就是到了60歲,也還是個任性而孩子氣的人。
但三井不再有機會變老,他的人生被定格在了風華正茂的28歲,他從此永遠都是28歲。
流川感覺有人走近,轉過身去,看到了仙道焦灼而痛楚的臉。
仙道走進病房,當流川像是被水洗過的雙眸看向他時,他不由心痛如絞。
他走近流川身邊,俯望著病床上三井的臉,昨天深夜,三井還在電話裡和他開玩笑,今天,他卻永遠停止了呼吸。
從此,他不僅少了一個志同道合的朋友,而且,再也看不到三井那些充滿真知灼見並洋溢著萬千激情的政論文章了。
一直以來,他始終對三井充滿感激,因為是三井,讓他有機會在去年十月的那個晚上,遇到剛回國的流川。
他承認,今生沒有遇到流川,他一樣能活著,也許還能活得不錯。
但能不能遇到流川,對他一生而言,終究有著全然不同的意義。
………………………………………………………………………………………………
他把目光轉移到流川身上:“對不起。”
流川只是搖了搖頭。
在南京那天,他就對仙道說過,他連自己都保護不了,也就沒有義務揹負三井的生命。
所以,他不怪仙道。
他現在誰也不怪,在政治這個大漩渦裡,人的命運是不由自主的。
他甚至想,三井追求的,也許就是這種如流星劃過天際般短暫而又能轟轟烈烈的人生。
仙道凝視著他泛著青玉般蒼白光澤的臉,不無擔心地說:“流川,你如果覺得難過,就哭吧。”
流川再次搖了搖頭:“我已經哭過了。不想再哭了。”縱使再難過,他也還是個男人,沒有必要哭哭啼啼。
他想,三井也不希望他這樣做。
“那麼……”仙道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他很高興流川比自己想像得堅強,但又覺得,這種堅強與自己在他身邊與否毫無關係,不免很是失落。
雖然流川現在和他近在咫尺,卻又好像隔著遙遠的距離。
流川這時很難過,他知道仙道也很難過。然而,多年來,他已經習慣了自療傷口,不懂得如何在人前示弱,哪怕這個人是自己最在乎的人。
在三井被槍殺之後的這近一個小時裡,他想了很多的事。
他是個感性多過理性的人,他以前不太喜歡設想將來,更不願考慮那些令他頭痛的難題,但現在,他已經隱隱覺得,他和仙道也許不會有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