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悔有何用?
輕輕伸手,一點子落的眉心,“回神罷……”隨即轉過身,回了藏書閣,只道:“但聽師叔吩咐。”
依舊立在藏書閣門口的子落在伏唸的動作之下,終於回了神。只是呆呆看著伏念靜靜離去的身影。
悵然,卻少了幾分,也多了幾分。
“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入夢來……”伏念念完,臉上卻無悲無喜,只是接著又道:“相望相思不相見……”
接著,人影就遠了,遠到子落再也聽不到伏唸的喃喃聲,也許只是那喃喃聲輕了。這也無從辨別。
子落眨眨眼,終是無法理解。遙遙對著伏唸的背影一拱手,轉身過了竹林,卻見荀子正站在自己的面前。清風微撫,幽幽幾分竹葉落下,落在荀子的儒服之上。
竹葉滿衣,荀子卻恍若不知。
“師叔祖……”子落欲哭無淚,只道:“師叔祖有何吩咐。”
抬手,依舊是眉心輕輕地一彈,卻讓子落霎時間愣住了。這動作,分明就同剛才伏唸對自己所作的如出一轍。愣愣的看著荀子,倒是忘了原本七分的害怕。
“看來這招只有伏念那小子用才有用麼?”荀子見子落一臉驚異之狀,心裡也真有了幾分哭笑不得之感。自己的弟子,不論是韓非還是李斯,都不曾有過如此的表情啊。
本該是少年心性的那兩人,卻偏偏心繫於志。只為了所謂的治國齊身平天下,只為自己有朝一日可以施展抱負,顯露鴻鵠之志,而埋葬了所有少年該有的天真和活潑……
果真值得嗎?
原本荀子也以為治國平天下該是身為儒家子弟必須肩負的責任,原本他也是個一心要以一己之力改變天下大事的少年。原本……原本……
一切的一切,都只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
直到自己的弟子離開了自己,離開了儒家,直到自己也垂垂老矣。而如今,那伏念……只怕是,數十年之後真的又要在造就一個而今的自己麼?
“師叔祖!師叔祖!”子落終於回過了神,卻發現眼前一向脾氣古怪,特立獨行的師叔祖卻陷入了沉思。臉上原本不變的神色,卻多了幾分的惆悵,幾分悵惘,卻偏偏沒有絲毫的悔意……
沒有法子,即使是心裡亂如麻線,也只能躬身站在了荀子的身前,子落又道:“不知師叔祖,喚弟子有何事?”
聲音又比上一次大了幾分。荀子堪堪回神,看了看恭敬的站在自己面前的子落,卻再生不起戲弄之意。
眼前的子落,單純,善良。怕就是怕,即使想要藏著掖著,也會一眼就被看穿。荀子頓了頓,驀然發現這不就是自己如今求之不得的麼?低垂下眼,皺紋遍佈的臉上,露出了鮮少出現的溫和表情。
荀子只是伸出手,撫了撫子落的頭。儒服上的竹葉,飄飄零零,也落了子落滿頭。子落只是悄悄偏了偏頭,讓竹葉落下,卻也不敢阻止荀子的動作。生怕自己的阻止,會惹來師叔祖的不快。
“今日倒是想聽聽子落認為什麼是少年心性。還有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淡淡的話,如五月流風,隱隱間透著春日離去的愁意。
飛快地退開幾步。抬頭看了荀子一眼,又復低頭。子落輕聲道:“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年少猖狂,愛隱南山,這不過都是個人的選擇罷了。狂即狂已,不干他人之事,又有何不可?”
“喔?”荀子似乎又恢復了常態,對子落所言也不做評述。只道:“子落,隨我來。”
轉身間,帷幔翠錦,戈矛蒼玉。
是啊,狂即狂矣,又幹他人何事?無悔便可。荀子微微一笑,卻轉過了身不讓子落看到。這個弟子啊,還真是有趣呢……
看似拙笨,卻是璞玉其中。想必師兄早已知此,才有那一日……
兜兜轉轉間,卻到了儒家掌門的居處。幽篁滿徑,兼有垂柳依依,雙燕時鳴。子落到了階梯處便停了下來,而荀子只是一路走去,也不敲門,就直直走到了內室。
站在階前的子落看得目瞪口呆!
這於禮是大大的不合!
荀子卻恍若未知,而坐在桌前臨字的莫緒漓依舊是淡淡地笑著,筆下依舊龍飛鳳舞。荀子也沒說話,看了看站在階前的子落便轉身找了個位子坐下,喝著茶,看師兄臨字。
良久,放下筆。血紅的夕陽穿過了南窗,投射在掌門的一襲白衣上,映得那人的臉又柔和了幾分。即使歲月如流,儒家掌門身上那一抹無名的柔和卻始終不曾變過。無端端想起了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