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還記得師尊說過的話麼?”盯著那人,荀子突然打破了許久的寂靜。
“恩。”只是點點頭,“我還記得當時,師尊的弟子中,只有我們兩人是真正的入室弟子。”
“呵呵。”抿了一口荀子遞過來的茶,掌門淺淺笑了,“誰都以為當年這掌門之位我們爭得你死我活的。卻不知……卻不知……”
“卻不知,師尊心裡早有打算。這掌門之位本就不是用來爭奪的。不是麼?”
“也是。”眼神驀然深幽,似是穿過了那幽幽的碧色,看到了過去的時光。
“師尊的話很準。”荀子思慮良久才道。
“是啊,君子如玉,過剛易折。”莫緒漓把杯盞擱下,目光掃過屋外依舊恭敬站著的子落,略略一晃,“看到子落,就如同見到當年的你我,只是我們沒有如斯幸運。”
“也是。師尊果然說的沒錯,掌門這個位子是責任和擔當,於我這般性格,真是不合。也虧了你挑了這些年的重擔……”
“這擔子,總還是要有人來挑的不是麼、我作古了之後,自然會有後來人啊。不過師弟,你無事是不會來尋我的,還是直說罷。”
“師兄還記得我們師尊交予我們的那把劍麼?”荀子的語氣隨和,恰似談天。
“交予那伏念你看如何?”微微一笑。
“也好。”莫緒漓輕輕挽了挽長袖,不知是喜是憂,“也是時候了、”
“師兄……”聞言,荀子回身,神色複雜地看著自己的師兄,雖不再是少年時那般溫潤如玉,但卻是多了幾分歲月沉靜下來的溫和,睿智。“終還是免不了麼?”
那儒家掌門聞言只是微微一頓,旋即轉過身,輕輕一笑。如渺茫的青煙,卻隱隱間放下了那骨子裡的疏離,只有柔柔的神色,讓人覺得莫名地暖心。“這麼些年了,活的也夠久了,而且近來年歲大了,也漸漸想明白了。活了許久,人世間的苦樂——生死離我都已經飽嘗。小況……只剩下死,我還未經歷過啊……”
“師兄!”荀子在聽到小況這個稱謂時,狠狠皺了下眉,卻在聽到下一句的時候,臉色一僵。原本的怒容一下子煙消雲散,滿心,滿臉積澱著的,只有滿滿愁思。
師兄的身體自小虧乏,自己早就知道這一點的,不是麼?先師也曾說過,這個掌門之位讓師兄來擔當的確是委屈了他,他本就是個與世無爭之人,卻偏偏為了我這個鋒芒畢露的師弟,挑起了這個他本不願乾的差事。
猶記得當年。
一燈如豆,一風過竹。少年的黑髮未系,只是輕輕在微風中盪漾。一人負手而立,一人半坐桌旁。一人言辭犀利,一人溫文爾雅。
猶記得當年。
小院綠竹,小樓清音。少年束髮而立,睨視群豪。一人淺笑依舊,一人微微歉疚。一轉身,便是江湖萬里,茫茫不知故人何處。一人只是笑著,接過所有的擔子。默默在小聖賢莊守候。
而如今。
白髮蒼蒼,垂垂老矣。方才悔悟,世間浮華,不過大夢一場。人,一生追逐,死後不過一抔黃土,又有何用?
“師兄……還是我錯了,當年。”荀子腳步不停,卻是看著依舊在院中站著的子落,輕輕說道。
而子落感覺到荀子的視線,霎時驚慌失措。連忙拱手,“師叔祖,師祖。子落在,請問有何吩咐?”
荀子神色複雜地看了看子落,然後看著自己的師兄轉過身來,微微一笑,“子落啊,過來。”
愣愣的,子落竟是一時不知所措。只是傻傻地站在那裡,看著荀子和掌門。荀子看著這子落的呆愣模樣,一時感慨:“真是呆子,我怎麼會覺得這愣頭青像當年的我呢?”
儒家掌門只是隨意笑笑,“豈止當初?”言罷,向著子落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
子落看著荀子堪稱“可怕”的表情,一步步移到了掌門身前。施禮,“掌門,找弟子何事?”
儒家掌門只是虛扶了子落一下,然後輕輕地拍了拍子落的肩膀,“若有時間,以後就多去藏書閣讀讀書吧,去吧。酉時再來劍閣找我。”說罷便同荀子飄然而去,只剩下子落一人呆愣當場。
先是震驚,又是狂喜,最後卻歸於某些少年的惘惘惆悵與無措之中。如此,到底是對是錯?
悠悠往事無可遏止。思緒陡然間紛亂如柳絮飛舞,凌亂,找不到來時的路途。到底是為何呢?荀子的腳步漸漸慢了,而儒家掌門的腳步卻依舊悠悠,只是一步一步,堅定地邁向了那深鎖重重煙柳之後的劍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