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你一向都很厲害,求你快去幫幫三月,別管我了,快去救三月。
我沒事、別管我,為什麼你還站在我這兒?為什麼你不去救三月?
我緊扯著他的雙臂,搖晃著,他是我唯一的支柱。
我一直想跪下來,易嵐把我給撐起,他是我唯一的支柱。
我一直想跪下來,易嵐把我撐起,不讓我跪他。
他重複安撫我,說,會沒事的、很快就沒事了,會好起來的。
透過易嵐的肩膀,我看見他們搬來一張連有皮帶的床,將三月推上去,扣上皮帶。
有個護士跑過來,交給易嵐些什麼。
易嵐的手上多出了一管針筒。他壓著我的肩膀,抽起我的衣袖。
我知道他想給我打鎮靜劑,也許還混了些安眠藥跟他才知道的什麼鬼東西。
也許他甚至想給我打K他命。
易嵐要幾個護士抓著我,好讓他可以打針。
我掙扎,我不需要這鬼東西,我求他不要這樣對我、不要這樣對我,易嵐。
易嵐說著對不起,阿透,對不起,忍一忍。他抓著我的手臂,將枕頭插進去。
我掙扎,易嵐叫我不要再亂動,不然針頭會斷掉。
“法官閣下,各位陪審團,今天此官司的結果,不只我們心知肚明,連傳媒也比我們更快知道。那為什麼我要接這一宗難打的案子?因為我想替當時不能發出聲音、或現在仍覺得不需要發出聲音的向三月先生說這席話,讓在座的各位知道這父親付出過什麼、經歷過什麼、克服了什麼跟我們誤解了他什麼。
“MPD並不完全等同於智商偏低或失去了判斷是非的能力,事實上,MPD一般智商才能都偏高。”
“我們以為擁有女兒的撫養權跟教養權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我們以為瘋人就該關進瘋人院,我們以為MPD是罕有的珍奇生物,大家都想揭開這神秘的面紗。但我們身邊有人正在失去他們的子女,我們身邊有 人默默地為子女而付出,我們身邊有人正為不能陪伴子女成長而痛苦,這案件跟‘I am Sam’的分別是,這不是一出電影,這是活生生的、發生在我們身邊的事。”
“我替不能發言的向先生說的這席話和結案陳詞,也許不會出現在任何一篇雜誌報紙的報導上,他們只用最聳動的標題去爭取銷量。但我相信,這段話會深深留在聽過的所有人心中,不會輕易忘記世上還有這份無名的、但確切存在的愛。更重要的是,我也相信,在小喬長大了之後,如果她對他父親感興趣、如果她去翻閱這一場官司的記錄,那麼,她一定能輕易地從中找到——父親對她的愛。”
我一條手臂動彈不得,被他們按得死死的。
藥液快速地推入我的血管中,倦怠席捲而上。
我無法控制,四肢軟下來,額頭抵在易嵐的肩膀上。
在眼皮垂下來之前,我看見醫院的大門開啟,快速推進兩張床。
一張床滾過眼前。
我認不出小喬。
我差點認不出那毫無生機,臉色蒼白如紙的小女孩。
她動也不動,被插上了喉管跟氧氣罩。
我又錯覺我看到艾莉兒。
她被推進急診室,拉上白簾。
我好像聽見三月的叫聲,他也看到了小喬了。
我最後看到的景象漸漸化成模糊的白色圓點。
我聽到易嵐說,會好起來的、很快就會好起來,沒事的。
然後我倒在易嵐的懷中。
我記得的只有這麼多了。
我根本不知道當時的自己做了些什麼。
之後,易嵐跟我說,那天,自我進醫院後就沒停止過大叫。
我還一直想跪下來,求他救三月。
“這是我早就準備好的結案陳詞,早在我第一次接觸向先生時。”
“可惜,此案最重要的人物,向喬……她現在在加護病房,生死未卜,心臟一度停頓。”
我比三月更早醒來,跪在他的床邊。
這病房該死的蒼白得、冰冷得像太平間。
男人筆直地躺在床上。
四條皮帶牢牢將他綁住,他的手腳動彈不得,只能移動頭顱。
我不知道自己比較希望他醒來,還是暫時別張開眼。
他的眼皮顫動兩下,然後緩緩開啟。
他睜眼得那麼遲疑、那麼不願,彷彿不想再醒來,只想永遠沉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