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頭帶點冰涼,簡直像剛遊過泳般。
我扯著她的兩根指頭,就這樣隔著一條手臂的距離,難受又彆扭地繼續走。
抱著必死的決心才走了兩步,就感覺頸後掠過一陣呼吸,是艾莉兒快跑了兩步,現在她只落後我一點了,肩膀跟肩膀間只剩兩指寬的差距。
我的心被嚇得一震,說不出話來。
不是怕阿密突然跑出來咬掉我的耳朵,純粹是緊張而已。
一下子跟昨天前還是陌生人的男人縮短距離,簡直像直奔三壘。
竟然會為牽個病人而緊張,我以後還要在心理界這行混下去嗎?
我早該知道多重人格患者就是反覆無常,要求有多奇怪也不稀奇了,我總得習慣,然後儘快把他變成別人的麻煩,而不是我的,只要做完資料採集,我會一腳把他踹出去而且……
男人的手滑進我的掌。
手指擦過我的掌心,那不過是零點幾秒的事,而他竟如此輕鬆平常地……
整隻手滑進來,然後握住了。
我沒有停步,我轉頭看男人,想確定他還是不是艾莉兒。
男人沒有看我,他專注地向著前面那間大宅、專注地走路。
自然得彷彿他剛剛牽的是他的女朋友。
我光看他的側臉根本無從分辨此刻他究竟是誰,即使他握著我的手,肌膚相貼。
我甚至為此而感到煩躁,七上八下。我想,沒一個醫生想在面對病人時處於劣勢。
只要冠上病人這名詞,一切都顯得不重要了。
區區的生理動作對比起拯救一個人的精神是多麼渺小,醫學操守容不下沙粒般的在意。
男人的手比我大,如果兩掌相合,指頭會高出一點點。
他的手指修長,長期握筆的關係令他的手長有硬繭。
這樣說起來我的手比他的還要細皮嫩肉,他果然是個經歷了非常非常多的男人……
我們十指交扣,他的手指纖長,像鳥的骨頭。
鳥的骨頭。
我在心底重複一次,覺得自己形容得真貼切。
這個跟我差不多高的男人,瘦瘦高高,身體好像會散發出爽身粉的味道。
穿著高領的運動外套,斜背了又舊又破的圓筒形包包,怎樣看都像個玩運動的大學生,他卻經歷了超乎想像的人生,長期往返監獄與醫院,與每個曾經是陌生人的醫生共同抗戰這個病。
這個男人,還真是外表看不出來的了不起啊。
我磨擦一下鼻子,突然有了這樣的想法。而他現在正經歷人生另一件事,他想要回女兒。
在我聽來地動天搖的大事,說不定對這個男人來說很輕鬆平常吧,畢竟他以前經歷過的也不少。
這樣想就覺得好不甘心,真可恨啊,這男人明明看起來很乖巧、不堪一擊。
我就是把兩輩子的轟烈度加起來,可能也不及他半生吧。
……竟然要去羨慕一個精神病患者,這樣潦倒的自己也太悲慘了,靠幫助他以換取論文資料也真窩囊又卑鄙。
他說,他要殺死阿密。
那不是假的。
這樣胡思亂想著,握了一段時間的手開始生出微溫。
終於找到了大宅,大門外頭冷冷清清的沒有人煙,左手邊有個停車場,更誇張的是三月前妻請來的人還不少,停車場爆滿了。這個豪宅一定夠大,也許客人聚集到花園去了所以才聽不到半點聲音。
我左顧右盼想找個人,男人拉一拉我的手。
我轉過頭去,他對我笑,笑得很燦爛。我就知道是她,是艾莉兒。
「阿透,你知道嗎?你是個很囉嗦又古怪的人。」
她以指尖用力按了按我的手心,以五歲小女孩的坦率直接說:「但你很不錯,I like you。」
明知道只是外國的腔調,一時間卻讓我心悸了。
她快速地瞄了瞄大宅一眼,沒有再看了。
這是害怕的表現,我很好奇她到底在害怕什麼,房子裡又沒有養什麼兇禽猛獸(好吧可能有,我永遠是最後知道的一個)。
「Protect me。」
她直視我的眼睛,掐了掐我的手。
我能從交握的手中感受到她的恐懼,她的手沒有發抖,可是這樣比發抖更可怕。
「Promise me;you will Protect me。」
她看得那麼深、那麼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