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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到得年底,也是朝中管事的官員最為忙碌的時節。

無論是點算功績、行賞行罰,還是慶賀佳節、打點關係,都一齊湧到這段時日裡來。前幾月的南詔一戰,遲遲未見論功封賞,也隨著此時的一片忙亂有了結果。其實這對於大多朝中官員來說,並非什麼大事,不過是一紙詔令,幾番人事更迭。

天策軍中以身殉國的將士都得以厚待,也有不少人受封追賞。只是,軍功的大頭還是落在神策身上,譬如高力士的義子聶平仲,更是擢升為神武將軍。其實李承恩倒沒有對這些計較太多,於他而言,能對死難的弟兄有所交代,便已足夠,只是這次的結果,分明便與李倓跟他商議的不盡相同。

算起來,倒不知是那人善言相欺的第幾次。

他長久沉默,指間扣住窗欞,壓抑著情緒,神色間倒看不出喜怒。

“此番結果……”李承恩轉過身,低聲道,“我其實早已料到。”

以他對李倓的瞭解,縱然猜不透每一番動作,也可預想十之五六。

朱劍秋頗為意外:“哦?”

他緩緩收回手,合起窗扇。幾片飛雪打上簷角新掛的紅燈籠,悠悠晃晃,拉著落日的斜暉。

李承恩搖搖頭:“其實我……是有意縱之。”

“為何?”

朱劍秋輕輕瞥一眼他,李承恩與他雙目相交,初時眼底還有些動搖,後來便盡是堅定。他深吐一口氣,並不作答,反倒拋回去一個問句:“軍師,你為何投身天策府?”

朱劍秋原為文學館主簿,後被李承恩看中加入天策府,拜為錄事參軍事一職,管理天策府大小事務。他為人俠義,智謀也極高,大家平素都喚他軍師,江湖上盛傳“天下三智,唯遜一秋”。

“將軍當日問我,可願為守這天下蒼生一片安平,盡一分力。”朱劍秋眼角一抬,又聽李承恩問:“那軍師以為我為何投身天策?”

“報效家國,戍衛大唐。”

答案顯而易見,天策府便是由此而生。可李承恩竟然搖頭,他緩緩嘆氣,似是有諸多迷茫:“我要守的是百姓。”

他從來不是愚忠的人。

李家世代忠良,代代都對李唐忠誠無比,初代英國公李績善於用兵,史稱他“臨敵應變、動合時機”。而第三代英國公李敬業更是為了維護李唐正統,起兵抗周,但寡不敵眾,慘遭滅族,唯有李承恩之父在眾家將拼死護衛之下倖免一死。

李承恩自幼亡去雙親,全憑姐姐姐夫養大。他時常會想,到底祖父和爹爹,是為了什麼而犧牲性命。年幼家貧,念不起私塾,也沒有花白鬍子的儒生來教他精忠為國的大道理。在李承恩心底,祖父爹爹都是英雄人物,是為著這片天下,為著蒼生黎民、百姓安居而死,頂天立地。

直到他金殿成名,越眾而出,欽命天策統領。

少年人帶著他的心胸抱負來到北邙山下、將軍冢前。碑上並沒有祖父和父親的名字,但他覺得這裡會有人在看著他。

這時候的李承恩已非幼時懵懂,他知曉何謂帝王權謀,何謂皇權傾軋,他那一家看似被追賞忠烈之名,討回了該有的封號,實則不過是姓李那一家子內鬥之間犧牲的一粒棋子,微不足道,渺如塵埃。

他笑了一笑,在朱劍秋聽來,這個備受皇恩的天策將軍,說出的話幾乎算得上是悖君罔上,大逆不道。

“我初時執起這杆家傳的槍,不過是想守我所守,護我所護。”他說,“李承恩不自量力,想要的是天下安平,百姓安居,而非只是戍衛李唐。君臣之分固然理應恪守,可那些皇子皇孫的爭鬥,與天策無半分干係。”

言下之意,李倓若為皇位而有所異動,只要不曾撼動李唐根本,只需不曾惑亂蒼生,他便是個冷眼旁觀,甚至不經意間“成全”之人。

這一回,只這一回,我信你一次,李倓。僅此一次。他在心底想,做出這個決定殊為不易,他並不知曉李倓的謀劃,只是……從前,那個人總不會教自己失望。

朱劍秋看他良久,意味不明地輕聲一笑,不知是贊和還是無奈:“將軍所思所慮,果然異於常人。”

李承恩折回案前,將先前擱下的旨文再細讀一遍,眉心微擰:“有件事我想不明白,要向軍師請教。”

“請講。”

“神策軍是楊國忠手裡的兵馬。就算除開他,還有觀軍容使高力士在。李倓費心費力,帶著兵馬去南詔打了這麼一仗,雖然是掙下軍功,到底是為神策軍的地位鋪路,好處倒不落在他手。這不像是他會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