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手中還握著個杯子。一旁有茶釜,釜下有尚未熄滅的炭火。鼻翼間還能聞到一絲茶香,想來他先前定在煮茶自飲。
但他並不在亭中,反而在一株蒼松之下。
這一株蒼松,是來到許昌這日曹操親手植下的,如今已亭亭如蓋。郭嘉便在這綠茵裡席地而坐,神色坦然且悠閒。
任誰見到這樣的人,第一眼都會覺得舒服、喜歡的。
郭嘉正是這樣一個人,他雖與楊修一樣能看透人心,但不同的是——前者叫人不得不心生佩服崇敬,後者則恨不得將之往死裡打!
郭嘉瞧了眼前小小少年片刻,彎唇含笑道:“請坐。”
曹植依言坐了下來。
每日上課,他總習慣早到一炷香時間。如今郭嘉請他一坐,也並不擔心遲到。
但他坐下之後,郭嘉拎起一旁茶釜,給他倒了杯茶,卻不說話了。
曹植心中疑慮愈深,並不開口。
他在楊修身上已學乖了——有些東西最好不要問,有些東西問了也是白問。
郭嘉喝茶的模樣甚為好看。他並不是一小口一小口啜飲的,反而像喝酒那樣,喝得很快。但他坐在此地,一手握杯彷彿遙敬天幕,這般動作反而更有瀟灑不羈的韻味。
他將這一杯茶喝完,再回味片刻,才悵然嘆道:“我原不喜歡喝茶,但我如今卻只能喝茶。”
曹植眨了眨眼,似有些不明白郭嘉為何要說這句話。
郭嘉卻不解釋了。他又說:“你方才一定在想,我為何叫住你。”
曹植再眨了眨眼:“先生定會告訴我。”
郭嘉聞之,也不看他,只遙望天際。蒼穹湛藍,深邃亦如他的瞳仁:“事實上,象運入許昌前,我同文若打了個賭。”
“嗯?”郭嘉與荀彧打賭麼?這個賭應當是與大象有關了。不過一本正經的荀令君居然也會同郭嘉打賭麼……抑或者說,一旦不打仗了,這些士大夫們就果然十分無聊麼?
“我們皆認為主公會命人稱象,不過我賭想到辦法的人,是你。而文若卻說,六公子有大智慧,想到辦法之人定是他。”郭嘉說到這裡,語氣有些微的停頓。
他本是極淡雅之人,此刻短暫無聲,竟也染上些許溫和。
而後,他才正色道:“你害我輸了打賭。”
“……”
曹植面色無可自抑地微妙起來。
這打賭他先前又不知道,輸了又與他何關呢——這種躺著中槍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郭嘉卻沒有瞧見他的表情,繼而淡道:“既是打賭,自然有賭約。我輸了一年的酒。”
眾所周知,郭嘉嗜酒如命。且他身體虛弱,大抵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酒。如今要他一年不喝酒,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曹植忍不住道:“……所以?”
“我輸是因為你啊,小四公子。”郭嘉眸中愈發惆悵,他深深嘆了口氣,“所以我希望,你能負責我這一年的酒啊。”
曹植面上的表情愈加微妙的:“可先生與荀大人不是打賭了麼?常言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先生難道不是願賭服輸?”
“沒關係。”郭嘉彎眼笑了笑,眼中狡黠之色愈甚。“我偷偷喝,文若一定不知道。”
“……”
不錯。荀彧不可能時刻看著他不讓他喝酒,但這種輸了還明目張膽耍賴的行為——曹植唇角忍不住抽了起來——先生你當真不擔心教壞小孩子?!
不論心中有多無語,曹植面上依舊乖巧。他似是因囊中羞澀,不好意思垂下頭:“先生對不起,但我當真沒有錢……”雖然每個月都有些銅錢作為零花,但大多都會交由卞氏保管,他每月真正留下的,也不過十幾二十文而已。
王奇好酒,作為學生自然也瞭解了酒價。這一年醇酒一斗要五十銅錢,行酒一斗則只要十五。
也就是說,他一個月的錢,也只能買一斗行酒。而要買一斗醇酒,則要存三個月。
“無礙。我就要隨主公出徵,待大勝歸來,你也正好存夠錢,給我買幾鬥醇酒了。”
曹植面色已微妙到了極點:“先生覺得我會不會告訴荀大人呢?”
郭嘉面上有了一絲驚訝。
他凝視小少年良久,才在他努力表達的憤懣情緒裡緩緩道:“先前主公說出‘稱象’二字,為何四公子一直盯著六公子方向看呢?”
曹植一驚。
他的瞳仁下意識地收縮,腦海急轉:“因為……因為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