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親生母親多年前就出國,父親帶著他續娶,不到兩年就死於車禍。公公外婆都在海外,根本聯絡不到,唯一的親人,孩子的奶奶,也在前年去世了。也就是說,這個叫方巖的孩子,在這世界上是孤苦伶仃,無依無靠。我忽然想起他睜開眼睛,注視著我的目光裡,那濃重的不屬於同齡人的,恐慌和絕望。天地之間若真有神明,又怎會捨得把這樣一個孩子扔在狼群之間,任其嘶咬?每想到此,我的心都如同經歷撕扯,疼痛難當。
好在訊息見報以後,在社會上引起很大的反響,很多好心人自發捐款,支付方巖的醫療費,也有人送來生活的必需品,書本,禮物。而這其中最積極的,要屬我母親了。
那年她剛退休,於是從家鄉趕到D市照顧我的生活。她退休前在街道工作,天生就是個熱心腸,知道方巖的遭遇以後,幾乎每天都呆在醫院自願照顧他。她廚藝特別好,每天晚上都在廚房裡研究給方巖煮些什麼好吃的,又能補身體,又不太油膩。方巖雖然跟別人仍不怎麼說話,跟我媽卻很親,我想任何一個孩子,對母愛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嚮往吧?我看著他跟我媽說話兒時候微笑的眼睛,竟不止一次地迷惑著,這個孩子,本來可以象所有其他的小孩一樣,在父母面前撒嬌任性,而他被關在個黑暗的小屋子裡被暴徒蹂躪三年之久,那一千個日日夜夜,是什麼讓他有意志活下來,是什麼讓他還能這麼燦爛地笑出來?
方巖事件是那年夏天最轟動的一條社會新聞,報社對我的表現也非常滿意,按理說我的工作完成了,可心裡卻有種隱約的感覺,我對方巖的責任,才剛剛開始。果然不久,問題出來了。
方巖的身體一天天地恢復,雖然得到無數的幫助跟關懷,卻沒人提出領養,他還是一個孤兒。那段時間,我感到了母親的思想鬥爭,終於一天晚上,她從醫院回來決定跟我好好談一談:
〃我想收養方巖。〃她的直截了當總是讓我佩服,〃那孩子也怪可憐的,你說下週出院就得去孤兒院。他都十三了,哪有人能收養他啊?〃
其實這個問題我在心裡反覆尋思很久了,可現實中的確是有困難。我們對他了解不多,他能否跟人和諧相處,在封閉三年之後是否能再次融入到正常的社會生活裡去。。。。。。還有,他被人雞姦的事,因為沒人承認,我也沒有把那事情公開報道,畢竟那個年代人的接受能力有限,他還是個孩子,一旦公開,以後的路要怎麼走,要怎麼面對外面陌生的世界,都不好說。於是,我隱瞞了,連我媽也沒跟她說。可我自己心裡卻沒底,我對同性戀瞭解不多,對戀童癖更知之甚少,那樣的經歷以後,會不會有什麼心理陰影,會不會影響他的正常的成長,都是未知數。誰也不想留個不定時的炸彈在身邊,況且,方巖的身體雖然恢復了,卻仍舊不是個健康的孩子,頻繁地入院治療,對任何一個家庭的財政都是個不小的挑戰。。。。。。基於這些考慮,我並沒有鼓勵母親去收養方言。母親是個義心腸特重的人,平時就愛管閒事,這跟她街道工作培養出來的習慣有關。這次在方巖身上更是傾心傾意:
〃你們三個淘小子我都帶大了,還差他一個?再說,方巖是個乖孩子,肯定比你們哥仨兒好帶多了,至於醫療,咱也得動員動員醫院。〃
我以為她就是隨口說說,沒想到她真的找二院負責人談去了,當然她拿我當談判條件,我事前並不知情。反正最後,醫院同意了方巖成年前的醫療需要,二院會負責。當然母親說,這麼慷慨解囊的行為,是要在報紙上表揚表揚的。
一九九一年秋,母親正式收養方巖。他出院以後,就跟母親和我,住在我解放路的兩室一廳的單身宿舍。上戶口的時候,母親問他:
〃你願意要個新名字麼?〃
她是想,任何人在這種經歷以後,都想和惡夢一樣的舊生活徹底撇清關係吧!那不如就從一個嶄新的身份重新開始!果然方巖一口答應。母親幾乎不加思索地說:
〃跟我家的姓,姓杜,就叫曉風吧!〃
曉風本來是我最小的弟弟,五歲的時候生病不治。可對於一個母親來說,孩子是永遠活在她心裡的吧?所以有了這樣一個機會,她終於把失去的曉風找回來了。
〃我叫杜長夏,從今天開始,就是你哥哥。〃我摸著他新長出來的柔軟的黑髮說。他忽閃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確定地問:
〃能不能再說一次?我叫什麼?〃
〃你叫杜曉風。〃
〃杜曉風?杜曉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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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風住過來的第一個問題就是上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