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不到就要回去的話,應當由日本國大使奏稟當今皇上。
嗯——當高階真人陷於沉吟時,空海以事情已然決定般的口吻,說:“返國的請願奏文,由我來寫。”
“空海……”
說話的人是逸勢。
空海一看,逸勢血色全無,一臉蒼白。
身子正微微抖動著。
“別丟下我回去……”逸勢用顫抖的聲音說:“不要留下我孤單一人!”
逸勢的聲音大了起來。
此時,揪住逸勢內心的,是恐懼。
在此長安城,如果空海不在的話——自己就會變成孤伶伶的一個人。
有空海在,逸勢多少還可忍耐下去。然而,空海返回日本,自己獨留在此大唐的話——自己忍受得了那份寂寞嗎?語言不太靈光,拜師學儒又沒著落。
倘若帶來的錢花光或被偷了,也只有飢寒而死。
即使錢用光了,在此長安宗教界,空海已是宗門最上位之人。
自己卻什麼都不是。
也沒賺錢本領。
不,餓死之前,或許,自己會不停地思慕日本、思鄉而死吧。
“變成孤單一人,我大概會發狂而死吧。”
逸勢走投無路地說。
逸勢本來面向空海,繼而轉向高階真人。
“拜託您了。”逸勢俯首致意。
“在下橘逸勢也想請願返回日本。”
逸勢眼中,撲簌撲簌落下豆大的淚珠。
一旦說出口,再也不可抑止。
逸勢像個孩童般耍賴,“拜託您了。”
“拜託您了。”
雙手扶地如此說。
這位心高氣傲的男人,在空海以外的人面前,露出這樣的姿態,倒是頭一回。
那東海小國。
小國之中的小小京城。
京城之中那更小更小的宮廷世界。
逸勢不顧羞恥地想回去,回到那個逸勢曾經瞧不起的世界。
“拜託您了。”
逸勢說。
〔八〕
此時,空海所寫上陳皇帝的奏文,見諸《性靈集》。
題為《與本國使請共歸啟》。
留住學問僧空海啟。空海器乏楚才,聰謝五行。謬濫求撥,涉海而來也。著草履歷城中,幸遇中天竺國般若三藏,及內供奉惠果大阿闔梨,膝步接足,仰彼甘露。
遂乃入大悲胎藏金剛界大部之大曼荼羅,沐五部瑜伽之灌頂法。
忘食耽讀,假寐書寫。大悲胎藏金剛頂等,已蒙指南,記之文義。
兼圖胎藏大曼荼羅一鋪。金剛界九會大曼荼羅一鋪(及七幅,丈五尺。)寫新翻譯經二百卷,繕裝欲畢。
此法也,則佛之心國之鎮也。攘氛招祉之摩尼,脫凡入聖之墟徑也。是故,十年之功兼之四運,三密之印貫之一志。兼此明珠答之天命。向使久客他鄉,引領皇華。白駒易過,黃髮何為。今不任陋願。奉啟不宣。謹啟。
須臾之間,空海寫就此篇奏文。
文章雖短,卻言簡意賅。
所謂“十年之功兼之四運”。
說的是空海的自信吧。
“四運”即四季之意,也就是一年的時間。
一般需花費十年習得的事,自己一年功夫便完成了,空海不怕難為情地寫道。
“白駒易過,黃髮何為。”
歲月猶如白駒易過,轉瞬間,青年黑髮驟黃,變成了老人——此話已超越單純修辭,而是空海親身的感受吧。
〔九〕
空海完成奏文三天之後,逸勢一臉憔悴,來到空海住所。
“寫不出來。”
逸勢開口。
寫不出奏文。
該怎麼寫呢?逸勢一點頭緒也沒有。
“昨天,在鴻臚館拜讀了你的大作,真是精彩啊。可是,我該怎麼寫?完全理不出頭緒來。”逸勢失魂落魂地嘆氣說道。
空海有回去的理由,他已完成留學目的。
逸勢卻沒有。
這不得不考慮到,空海求取佛教和逸勢求取儒教的不同。
所謂佛教,它既是一個思想體系,也是一種儀式,也有灌頂傳法作為證明的作法,儒教卻沒有這樣的東西。
如果此奏文失敗,便沒有後續了。
空海將偕同高階真人回國。
至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