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命苦啊……”他忽然大哭起來,哭得又是鼻涕又是淚,不管王柬芝和宮少尼如何阻攔,他都不聽,嗚嗚咽咽地說下去:
“我是狗,就只能給人家顛顛跑跑。嘿嘿!我呂大頭前些年也在人前站過,衙門裡誰不知道我呂書記!我一杆筆一張紙,誰想打贏官司不給個百兒八十塊的喲!唉,侖他姥姥,縣太爺的小舅子要來,就把我一腳踢開了。
“守普,萬守普!當初要我加入國民黨的時候,他吹噓的多好聽啊!什麼蔣總統的嫡系呀,能升官發財呀……他姥姥的,我丟了差事去找他,他不唯不幫忙,反倒六親不認了。你們又要我幹什麼?我不幹!我呂大頭什麼也不幹了……”
“你住口!”王柬芝可氣炸了,用力猛擊桌子,那盤盤碟碟都跳了起來。
呂錫鉛猛吃一驚,頭腦有些清醒,朦朧著淚眼看著王柬芝那猙獰的兇象,臉上立刻現出恐懼的表情。他象膽小的人闖下大禍似的木呆呆地等候著就要來臨的惡果。但是王柬芝瞅了瞅他,臉上現出緩和的神氣,親暱地對他說:
“老呂,以後可不要喝這末多酒啦!要是在這上面壞了事,那可太不值得了!我知道,你近幾年很受委屈,可誰沒有自己的苦衷和不幸呢!拿我來說吧,為什麼城市不住,那樣的榮華不享,來到這荒山溝裡呢?我受的教育、我的地位不比你高嗎?這就叫大丈夫能伸能屈。老呂,想出人頭地,就得多為大局為將來著想,‘皮之不存,毛將安附?’這樣淺顯的道理你還不懂嗎?”
“老呂,想必你看到家兄的死了吧?難道還不明白,要讓這些窮小子長期當政,共產黨得了天下,我們這些在他們眼裡是‘身上不乾淨’的人,早晚不都要被清算嗎?我王柬芝為什麼看著哥哥的墓頭還沒長上草,就去向殺他的人獻殷勤呢?對了,我們要搞垮他們。能,完全能!要相信汪總裁的卓越領導和精闢的見解。他早說過,日本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共產黨。還不明白嗎?這山區是膠東共產黨的老窩,他們賴以圖存的命根子。所以,我們這些國家的棟樑——國民黨員們,不能坐視待斃,而要行動起來!嘿,老呂,腦子清醒些吧!等我們勝利了,毋庸說你那個小小的書記職位,就是當區長、縣長,又有什麼不可呢!哈哈……”
“哈哈……,宮少尼跟著笑了。
呂錫鉛臉上的苦皺紋也舒展開來了。
過了一會,王柬芝又苦惱地說:
“唉,不知怎麼鬧的,電臺就是溝不通,真成問題。你們去都不合適,哪裡能找個適當的人去聯絡一趟呢?唉……”
忽然,門響了。他們有些吃驚。宮少尼開啟門,見是長工,才鬆口氣。王柬芝一股怒氣衝上來,可馬上又笑了,說:
“是長鎖呀,坐坐吧。”
王長鎖一見自己來的不是時候,正要退回去,聽東家這末一讓,忙陪笑道:
“啊,是先生們哪!咱是來問問校長,明兒村上要大車送公糧,咱去不去?”
王柬芝早對家人宣告過,不準叫他二爺、東家或掌櫃的,一律稱校長。王長鎖說罷,他忙答道:
“嗨,這還用問,抗日的事嘛,咱還能落後!去,一定去!”
王長鎖一出門,宮少尼狠狠地盯他一眼,輕蔑地笑笑……
他忽然心裡一亮,對王柬芝說:
“哎,叫這傢伙去怎麼樣?”
“你傻啦,他能靠得住?”
宮少尼卻意味深長地笑著,他笑得有故。
十四年前,正在牟平城唸書的王柬芝,被還沒死的父親叫回家成親。
他,一個年青的花花公子,城市裡那末多風流女人,早迷惑了他。何況他正在一天一封情書,向那個賣弄風情擺身價子的縣長小姐求愛呢?可是他拗不過固執的父親,結果和一個沒落地主家的閨女成了親。
他是那樣輕蔑她,討厭她,沒住幾天就走了。王柬芝根本不承認自己有老婆,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這位可憐的千金小姐,就這樣完結了她在閨秀中的美妙夢景。她守著這座陰森高大的住宅,是多末空虛和孤寂,多末陰冷和痛苦!家裡除去一個快老死已不管事的公公外,什麼別的人也沒有了。她是唯一的主人。她無聊地和狗講話,找貓作伴。她深深感到自己前途的渺茫。漸漸她埋怨父母不該把她嫁給這樣的富人家,她仇恨這個有錢少爺的無情。她甚至想到不如跟個窮人好,有個人做伴,就是苦,也比這年青青的守活寡好受啊!她覺得世界上的人都比她好過,她是個最不幸的人了。
她慢慢地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