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柬芝正在和兩個人飲酒。
三個人滿面春風,吃吃喝喝很是痛快。王柬芝感到頭很熱,就轉回身靠近窗戶,望著暴風雪的黑夜,想起從回家那天到現在的情況,他滿意地笑了。
王柬芝剛回來時,和外人談起來,開頭他總是說當他回到家聽說王唯一被民主政府判處了死刑,心裡也有點難受。“他畢竟和我是叔伯弟兄啊!”王柬芝有些傷心地說。可是接著他馬上就改變了態度,變為憤怒了。他痛罵王唯一賣國當漢奸,在鄉里犯了那末多的罪惡,他的死是罪該應得的,然後表示他王柬芝擁護共產黨的做法,他素來就同王唯一不和,這些鄉親們也都是知道的,他王柬芝是和王唯一走的兩條路。談到自己在外面的情況,王柬芝便滿懷憤恨悲痛地講起他所看到的和親身遭遇的事情:國民黨如何不抗戰,鬼子來了,到處殺人放火,姦淫擄掠,祖國遍地一片焦土。同胞的血淋淋的屍首使他認清了現實,深深感到亡國奴的日子沒法過下去,他領著學生參加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的宣傳活動,結果被敵人抓去關在牢獄裡好幾個月,出來他又不顧迫害地參加了救亡工作……。當他聽說家鄉有了共產黨領導抗日,就不顧敵人的阻難而奔回來,誓為抗日盡力。他說這些話時,那種痛苦萬狀,捧腹揪心的神態,很使人們動心。
光說空話不行,王柬芝還用實際行動來證明自己的抗日愛國心。他把山巒、土地獻出一部分來,又把大批陳糧交了公糧,並自願幫助政府辦小學,以盡他知識分子一點力量。
王官莊是周圍十幾裡最大的一個村子,又是鄉公所的所在地,因此自早中心小學就設在這裡,別村的孩子也到這兒來上學。
學校的房子,緊靠王柬芝的住宅,也是高大的磚瓦房,寬敞的大院子裡還種植著各種樹木花草。這是王唯一下令全鄉出錢出力修蓋的。學校的校長和校產的東家都是他鄉長一人,收入是屬於他自己的。現在王唯一死了,為了團結抗日,民主政府就叫王柬芝當了校長。
原來學校有三個先生,兩個男的一個女的。據說那個女的同男的合不來,早在起義之前她就辭職走了。
兩個男教員中,一個叫宮少尼的是王柬芝的姑表弟,年青青的愛打扮,留著洋頭,鑲著金牙,細溜溜的身材,穿的漂漂亮亮,很是灑落雅緻,滿身風流。前些年他曾跟表哥王柬芝在外面逛過,後來家裡死了娘,回來帶孝送殯,由於年頭不太平沒再出去,就被大表哥王唯一請來教學。
另一個叫呂錫鉛,是離此五里路萬家溝村的人。這人有四十多歲,一副老私塾先生打扮。他那顆長長的頭,上面大下面尖,和驢頭的形狀相彷彿,走起路來頭老是向前一點一點的,好象身子擔不住頭的重量,頭老想掉下來似的。呂錫鉛往年曾在縣衙門裡當過書記,後來不知怎麼丟了差事,又教開學了。
這兩位先生,很快就成為王柬芝的黨羽。今晚上王柬芝宴請的客人,就是這兩位人物。
王柬芝和兩位教員已經吃喝了好一陣子,每人臉上紅油油的,眼睛象夏天隔了夜的死魚的眼睛——紅紫紫的。
王柬芝這時轉過身來,細眯著左眼,向對面那個脖子已喝紅、身穿黑馬褂的一位說:
“老呂,你好些了。可是還要注意,一定要做到愛學生,不打不罵,要學生家長滿意才行。”
“唉!”呂錫鉛委屈地嘆息著,搖搖紫紅的大驢頭,“柬芝,你不知道,這些窮小子真氣死人,什麼抗日呀,抓漢奸哪,在早先時候,我早打扁他們了。嚇,特別是馮德強這夥小子!”
說完仰起脖子喝口大酒,彷彿在吞下他恨的人似的。
“不,呂先生!”那個鑲著金牙的年青人,瞪著一雙小綠豆眼,討好地看看王柬芝:“柬芝兄說的對,他們得勢的日子不會長,將來有那末一天,我宮少尼……”他把手用力舉起,狠狠地攥著黃瘦的條條青筋的拳頭,放下時卻很輕。“老呂,少喝點吧,不要醉了。”王柬芝說,“明天回家再和萬守普碰碰頭,看看他們的情形……”
噹啷一聲,呂錫鉛的酒杯掉到炕上,把王柬芝嚇了一跳。
呂錫鉛瞪起血紅的眼睛,兇狠地叫道:
“夠……夠啦!我不去!我不去求他這個國民黨的紅人!”
“老呂,你醉了怎的?”王柬芝有些吃驚。
“我……我沒醉。我人醉心不醉……”他說著抓起酒壺又往口裡倒,宮少尼忙奪下酒壺:
“呂先生,你……”
“好,你們不給我喝我就不喝,我不喝你們的臊尿水,你們也別想叫我去拉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