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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契約,把臺上的林仙郎按時辰賣出去;卻都沒這次來得兇險陰冷——賣的不是戲,不是活兒,而是一個赤白又徹底的自己,身子、尊嚴和名譽。

“別講價錢,你也講不起。”救楚流雲要費他幾個字,撕破些許情面;可毀了楚流雲,卻只消他一個念頭,一抬手。

林遷冷笑道:“祝少方才也說,包玩戲子倡優干犯軍紀。”

“我說包你了?”祝載圳慢條斯理給他掩好胸口衣襟,手指劃過他心口那道疤上,“使錢使權強買硬搶,那叫包玩;要是你心甘情願跟著我——”他瞧定他眼睛,壓低聲色道:“那就叫個‘玩’……”

林遷豁的站起身子。祝載圳再次欺近他,湊在耳邊重申:“從今兒起,半年——記下了。”

這一日正是三月十五。那麼半年後,便是民國二十年的九月十五了。

那才是他真個逃出生天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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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彷彿是真死了一回。

從吳志南的床上被架下來,塞進祝家汽車一路回來慶雲社,楚流雲自覺這身子彷彿被生生撕成了兩半兒,一半兒掉進了十八層地獄受著刀劈火燒,一半兒遊魂樣晃悠悠盪在碧落虛空,一口氣就能被吹散。

他恍恍惚惚地想,這就是死的滋味兒了吧,可怎的還是活著……何必還是活著。

當他終於被撂在自己那的床上,那雙熟悉的手撫上去解被扯脫大半的衣釦時,這點歹念驀地從抹模糊溫吞的昏影一跳成了個猙獰魔鬼,鋪天蓋地壓在自己眼前;他身子猛地一哆嗦,一把攥住那雙手,哭喊道:“師哥!教我死了吧——我死了吧……”

他手熱得像塊烙鐵,燙得林遷手上一抖,便抽出來反包裹著他的手,低聲道:“說的什麼傻話?這不是多過不去的事兒,流雲,聽師哥的,你得撐過去……”

這不是多過不去的事兒。他如是安慰他,也如是告誡他自己。可當他解開楚流雲的衣裳,那遍體狼籍如是猙獰地落在眼底,他的手是抖的,聲音也是抖的。

浸了滾水的手巾氤氳著嫋嫋霧氣,緩緩拂拭熨帖著清瘦身體上的青紫痕跡;楚流雲打小皮肉薄嫩,學戲時磕著碰著捱了師傅打,動輒就一塊塊的淤青烏紫,他便一回回的給他搓著揉著敷著……只沒一回如眼下,這麼令人悲辛酸楚。

手巾一路走到了腰間,林遷遲疑了下,伸手去解那衣帶;楚流雲身體一彈,死死掐住他的手,喉嚨裡迸出幾聲似泣似嚎的哀鳴——

“師哥!師哥——他是畜生!畜生……”

“我知道,我知道……”

林遷咬牙忍了半晌,一橫心掙開楚流雲的手,幾下扯開他腰下的衣物,極絕然又極輕緩地擦拭著他傷處。

殷紅的血,濁白的汙。揉碎在泥雪地裡的桃李。伸手拂拭上去,舊痕去了,又有一絲絲淒厲的新血滲出來,彌散在慘白腿間,不依不饒,冤魂未散也似。

就如黛玉葬花,葬得完春盡花殘,水流情斷;葬不完眼底血淚,心頭恨恥。

手巾上的滾熱水汽透過掌心烙在心頭,又一路竄進眼底,蠢蠢地要跳出眼眶。終於為他拭盡血汙,換上新的衣被,他坐到床頭撫著楚流雲的頭,默了半晌,才低聲道:“……流雲,咱們自個兒得對得住自個兒。”

這亂世已無天理道義。強者如狼,弱者如蟻,誰對誰也不會多施幾分情意悲憫。他們這樣的人,更是別人掌心裡的一根草,橫著豎著,直了斷了,都捏著人家指頭裡,沒半分自主的力氣。

但惟其活著如此不易,如此悲苦屈辱,才更要自己心疼自己,自己護著自己。

並不為了什麼人,什麼義,只是為了自己;相依為命,自珍自愛,把這人間這辛酸風雨路走下去,這臺上那悲歡離合戲演下去。

楚流雲靠在他身上,那自小稔熟的氣息和溫度傳過來,和身下這張屬於自己的床一樣教人覺得踏實安慰。傷處是疼的,掌心是燙的,插著心窩的寒冰卻給那溫度緩緩捂成了水,順著眼角靜靜淌了出來,又被他的手細細抹去。

這世界和此時窗外的夜一樣,漆黑陰冷地沒有頭,唯有這個自小就守著自己的人是暖而踏實的。如果就這麼一日日相守下去,人生未必沒有一點值得眷戀的希望。

楚流雲漸漸睡了過去。林遷依舊靠在床頭,一動不動,還醒著。

悽白月色從窗格子裡投進來,把暗沉的地面平白切做一方方的,好似牢獄。唇舌裡還泛著幾絲陌生的味道,好似生鐵的鏽,鶴頂子的毒。

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