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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身後傳來急促的木屐聲,回身一看,卻是清子追了上來。

“祝君……”她的髮髻和睫毛都已被細雨打溼,連眼神語氣也是濡溼沉綿的:“今晚的事,請祝君不要介意。”

祝載圳笑笑:“男人的事情,你不用管。”

她目光閃動,似是想說什麼,最終卻只把手中的漆盒遞了過去:“這是特意為祝君做的大福。”

“多謝。”他接過來,低聲道:“回去吧,下雨了。”

清子見他轉身要走,脫口喊道:“祝君!”他又回過頭,她凝目看著他,輕輕道:“再也不會來了,是麼?”

他一時沒說話。默了半晌,低嘆一聲道:“清子,你真不該來中國。”

“是啊,可是,沒有辦法呢。”她聞言微笑起來,眼底卻似泛起了淚影:“我好像……是註定要來中國的。”

雨越下越大,在車窗玻璃上留下一道道溝壑,把眼前伸展的道路也衝得斑駁陸離。就像關於那七年漂泊生涯的回憶,橫在心裡,支離破碎,卻又歷歷在目。

異鄉陰冷漫長的冬天。甜膩軟糯的阿福。秀美羞澀的東洋女孩——老師的女兒——有著和自己妹妹相似的眼神和笑容。

園中八重櫻怒放的日子,她穿著淺綠色碎花和服,小巧的木屐淺淺嵌入鬆軟的春泥裡,笑語盈盈地問他,祝君,中國也有櫻花麼?他搖搖頭,道,中國人更喜歡的是梅花。她便笑著說,祝君,以後帶我去看中國的梅花吧。他怔了怔,便笑答道,好的。

再聽到這句話,已是他回國辭行的時候。她固執地一直送他出了大門,忽然低聲道:祝君,請你帶我去中國吧。

這次他沒有回答。他沒有辦法。更或許,他還不夠喜歡她。

他把車停在路邊,點了一支菸,看著外面的雨,默默吸著。誰知就這麼睡了過去,竟做了個離奇又逼真的綺夢。

沒有梅花,也沒有櫻花。只有一抹抹硃砂畫就的桃李,漫天席地開滿了他身下那人的玉色肌膚,彷彿白緞子上染了處子血,說不盡的豔麗淫靡。

那是個男人。身子橫陳輾轉在他腰下,低沉的呻吟似嘆似誘。他深深埋在他的身體中,衝撞抵碾,一分一寸,熾如炮烙。

他俯身擁住那個人,肌膚相親,四肢交纏,那纏漫周身的血樣花痕瞬間怒放,驀地撲來攀繞上他;又剎那芳華銷盡,片片敗紅如泣,狼籍染了廝磨交合的兩人一身。

那人驀地伸手抓住他,喉中的聲音顫抖著:“阿圳……”

他喘息著,抬頭去看那人的臉。孰知入目只有一片墨色長髮,凌散遮蔽了他臉頰。他的手撫上去,撫過那人的腿胯腰背,落在他的心口——那裡鐫著一道深刻的殷紅傷痕,色如江蓼……

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敲扣聲。他徒然驚醒,車窗外是一雙膽怯的少年眼睛,露出哀懇的神色。

他搖下車窗,丟出一張鈔票。停了一停,又把那盒大福遞給了他。

冰冷的雨絲從窗縫中透進來。他卻渾身都在發燙,充斥遊走著一種飽脹的慾念。

他關上車窗,徑直去了慶雲社。

臺上已是曲終戲散。林遷在後臺才卸了行頭,一壁喝著茶潤嗓子,一壁指點班子裡的一個孩子學戲。梨園行最講究師徒父子,任憑再紅的角兒,身上的每處戲都是師傅手把手教出來的,也都是師傅的藤條板子打出來的,一道道印在身上,真正血淚相合,愛恨交織。

他當年亦是這般捱過。可等自己能做人師傅時,對著孩子卻下不了手。所謂“不瘋魔不成活”,他深知自己這性子成全不了人,便索性不帶徒弟,教習的事兒都交給趙玉才和楚流雲。然而遇上心緒好時,人湊到他跟前,也願意指點兩句;卻始終是淡然的,溫和的,像是不經意地說說閒話。

於是祝載圳驀地進屋時,看見的便是這般情景:桌上的燈盞昏黃,將他的側臉映得潤如溫玉,手裡挑弄著畫臉的胭脂,不時抬目看身邊唱著的孩子一眼。那低迴吟唱不似出自人口,而似從他眼中流出,如一股脈脈春水,纏綿地浸人肺腑。

只是一看見他,這泓春水便乾涸了。林遷一怔,便站了起來:“祝旅長。”

“我……”祝載圳遲疑了下,方道:“路過,上來看看——你。”

不知可是故意的,他把這個“你”咬得格外重。

林遷看他一眼,對那孩子道:“你去找楚師傅,把剛才那段再唱一遍。”

暗狹的屋裡只剩下兩個人,隔著那盞昏燈默默相對。一時靜得能聽見窗外沙沙的雨聲,寧靜裡隱含著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