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見他對各方諸侯的態度了:咱們張少帥在他眼裡,也一樣是個尾大不掉的釘子,所以……”他壓低聲音,湊近祝載圳道:“日本人一旦真對東北有行動,蔣絕不對支援張學良抗日,他會看著張學良和日本人死拼,最好是兩敗俱傷,他再出面收拾殘局。”
“因此張學良和東北軍若在,就是道山海關,替蔣擋著了日本人和俄國人;張學良和東北軍不在了,蔣就會趁機拿下東北,把這裡變成他和南方軍閥抗衡的大後方。他只要坐山觀虎鬥,就能穩賺不賠,當然不會和日本打。”
祝載圳想起那晚張學良的話,只深深吐出口氣,不再說什麼。胡憲貞繼續道:“這點利害想必張少帥也明白。所以他更不會和日本人打——且不說那十萬精銳一時撤不回來,就算他把張大帥留下的家底兒全豁上,和日本人拼個你死我活,能有什麼好下場?輸了,自然家破人亡;就贏了,也是肯定耗得海乾河盡,到時候他還是什麼‘少帥’?這亂世手裡沒兵沒槍,就什麼都不是。所以張少帥只會小心翼翼和日本人耗著扛著,好保住他手裡二十萬東北軍。”說到這裡,他瞥了祝載圳一眼,意味深長道:“其實這麼著,也是對大家都好。”
祝載圳搖頭道:“扛是抗不下去的,日本人對東北垂涎已久,志在必得。我敢斷定,長則一年,短則三月,日本軍部必然對東北有大行動。”胡憲貞嘆息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過祝少放心,真到了那一天,我看張學良也只能拼命打——同樣的道理,如果沒了東三省,他也不是少帥了。”
祝載圳默了一霎,便道:“不過看這個形勢,那件事要抓緊了。一旦他們加緊備戰,就更難得手了。”胡宗憲想了想,道:“這個月之內,我一定給祝少訊息。”祝載圳轉眼望著他,才要說什麼,忽然聽見下面一陣喧鬧,胡憲貞轉頭望下一瞧,嗤的一聲笑道:“真巧了,怎麼每次和祝少看戲,都是戲中有戲呢?”
祝載圳起身依欄一看,臉色立時陰了:戲才過半,臺下座兒已然快空了,幾個兵痞子零散圍在戲臺前頭,打著呼哨拍巴掌叫倒好兒。中間一個粗壯男人叼著煙,把腿架在椅上,悠然看著臺上一對生旦進退不是——這人正是六營營長吳志南,而臺上的,卻是林遷和楚流雲。
“悍將難馴。”胡憲貞搖搖頭,瞥眼祝載圳神色,便道:“祝旅長想必有些家務,我便先告辭。”說著捻起桌上的黑呢帽,笑了笑,又道:“攘外必先安內。蔣主席這話其實也不錯。”
祝載圳下樓時,吳志南已換了玩法兒,正手裡攥著把銀元,一隻接一隻,瞄準臺上的楚流雲就丟。和那些往臺上丟銀鈔寶貝捧角兒的小姐少爺們不同,他對準的都是楚流雲身上那幾個尷尬處;吳營長槍法準,玩起這齷齪勾當,竟是把楚流雲當做了個活靶子,招招不離楚流雲腰下三寸,中一發旁邊的兵痞便怪叫一聲助興。楚流雲又怕又痛,羞憤欲死,偏又被堵在臺上不許下,左躲右閃,仍是躲避不過,旁邊林遷乾脆將他緊緊抱在懷裡,轉身拿背給他擋著。這一來自然都招呼到他身上來,打著的地方仍然下作;祝載圳只看了兩眼,神色已十分不好看了。
“吳營長真好雅興。”祝載圳一壁說著,一壁走到吳志南旁邊的椅子旁坐下,目光掃了一週,才續道:“才出了禁閉,就來這兒消遣了。”
乍一見他現身,周遭得意忘形的散兵都是一驚,跟著被人拎著脖子般起身肅立,一個個杵在旁邊不敢吱聲。吳志南也停下手裡消遣,卻只斜眼瞥著他,微微欠了欠身:“原來是祝旅長——呵,承蒙旅長關照,兄弟歇了幾天,今兒出來鬆鬆身子骨。”說著瞟了臺上兩人一眼,涼笑道:“祝旅長興致也不淺,聽說常來捧慶雲社的場——不過以前可沒見祝旅長聽過戲?”
祝載圳也笑了一霎,道:“家父生前喜歡聽這班子的戲。”吳志南“哦”了聲,拍了兩下巴掌道:“祝旅長真是孝子。不過也難怪,誰投生著祝大帥這樣的爹,也都得孝順,更別說祝少了。”
這可是明白諷刺他是依憑父蔭的無能紈絝了。祝載圳聞言瞭了他眼,輕笑道:“吳營長也是忠臣良將。聽說當年跟著大帥時就忠勇不二,大帥第一次被刺,就是吳營長擋著前頭,還一槍就打死了刺客,”他轉眼望著臺上的林遷,又道:“怎麼今兒倒把個唱戲的當靶子,想是英雄無用武之地了?”
吳志南臉色登時暗了。他原是張作霖的侍衛長,後來又到了張學良直領的第三旅,很得父子兩代器重,中原大戰中更立了大功,本該是青雲直上;偏偏功勞大脾氣也大,動輒與同僚上司衝突,惹得張學良不勝其煩,乾脆把他閒掛在六營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