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某日祝載圳自學堂歸來,打眼看到的便是這付景象:臘月天裡,才十歲的女孩兒只穿了襯衣,赤著雙膝跪在象牙衣架上,大太太手裡攥著犀角梳子,正一下下劈向她臉頰,抽一下便是一句咬牙切齒的“雜種!”
祝載圳只站在原地看了一霎,便轉身衝進祝大帥的書房,從抽屜裡拿出那柄勃朗寧,幾步衝到猶在施虐的大太太跟前,槍口直抵上她額角——
大太太一時愣了,手裡的犀角梳撲然落地。祝載圳咬牙看了她一霎,手指便狠狠扣下扳機。
一聲空洞悶響。瑾菡驚叫一聲抱著了他的腿,大太太轟然癱倒在地——槍膛是空的。
那時,祝載圳剛滿十四歲。祝大帥也是在那一日認清了這碩果僅存的兒子——他的血統模樣是摻了雜的,心性血氣可是一點不差地繼承了自己:當年自己差點家破人亡才逼出的狠戾,他這麼早便露出來了。
他把那柄勃朗寧壓上子彈,又塞進祝載圳手裡,揪著領子把他拽到窗前:窗外雪地裡跪著個才逮著的馬匪頭子,他攥緊兒子的手,隔空瞄準了那人低垂的腦袋:“你記著,打槍是這麼著……”
那人應聲而倒,猩紅熾熱的血澆化了半片雪地。祝載圳的呼吸驟然變急。
祝正璁驀地抽出手槍,槍背重重戳著兒子的頭,低聲吼道:“你也給我記著!——無論什麼時候,槍口都不能指著女人孩子,更不能指著自己人!”
未過多久,驚嚇過度的大太太便在昏病中嚥了氣,祝載圳也被遣送東洋,算做他威脅嫡母的懲罰。
那時張大帥和日本人的關係尚好,祝載圳到了大阪後,便被託給了張作霖的故交,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的戰術學教師原田澤光,兩年後便也進入了士官學校預科。直到北伐戰爭張大帥失利,又與日本軍部交惡,祝正璁才及時將兒子召回,結果是極令他滿意的:東洋人果真善於鍛刀,七載功夫,他送走的那個血性少年已被淬鍊成了個真正的軍人——這才叫子承父業,後繼有人。
“明白了?我就是這麼著,從‘雜種’成了你嘴裡的‘祝少’,又成了他們嘴裡的‘祝旅長’。”到最後,祝載圳如是說。
林遷一言不發,只定定看著他。夜涼如水。比夜色還寒的卻是他的眼睛,生得恁般深幽引誘,宛如古井,裡頭淌的卻不是溫情的泉,而是硬冷的冰。
便似他這個人——金玉其外,刀槍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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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日本軍部調兵遣將,將在東北密謀一次大行動。這是見到佐藤後,祝載圳的頭個反應。
把林遷送回慶雲社之後,祝載圳徑直去了張府。而張學良靜靜聽他說完,只問:“雋呈,依你怎麼看?”祝載圳道:“報告中央政府,緊急調回留在關內的主力部隊,做好一切緊急準備。”張學良默了一霎,搖頭道:“不成,現在南邊兒正在剿共,中央政府是不會同意我們撤回部隊的。”說著抬眼看了他,長出一口氣:“何況,雋呈,我覺得你太多慮了。不過調來個參謀官而已,不至於到你想的地步。”
祝載圳道:“不止他一個,他妻子親口說,很多青年軍官都舉家過來了。這就不正常。”他頓了頓,又道,“那個佐藤和我是陸軍學院的同學,我最知道他,出身軍人世家,是很極端的主戰分子,他們那個圈子的人都是。把佐藤這一系的人派來東北,可見日本軍部的態度了。”張學良聽後再不說話,低頭弄著桌上的自來水筆,思忖了會兒才搖頭道:“我看倒不至於。雖說日本人近來挑釁不斷,但有《中日共防協定》和日美《藍石協定》的約束在,他們主動發起的軍事大行動,就會很被動。這是其一。”
祝載圳一言不發,只挑眉看著他。張學良又道:“其二,日本軍部現下侵佔東北,也不符合他們在遠東的利益。蔣主席和美國政府結盟友好,一旦他們主動開戰,國聯必然要介入,制裁日本。這一點日本軍部不會不明白。”
“大哥還是以為日本人不想打?不敢打?”祝載圳默了一霎,便道:“那麼大帥的事怎麼說?——我父親呢?”張學良道:“這更證明他們不敢主動和中國人打!政治暗殺管什麼用?張大帥沒了還有我六子,世叔沒了還有你祝載圳!靠這麼一個個的放冷槍,他們小日本能把東北的老少爺兒們都殺完麼?”祝載圳道:“那我們就等他們一個個來殺。”
張學良道:“錯了,我們就得守住東北。隨便日本人出什麼么蛾子滋事挑釁,概不理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東三省還在我們的,別的都不算什麼。”祝載圳冷笑道:“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