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自欺,孰不知這一來卻是將自己逼上了絕路。當晚祝載圳再來找他時,林遷就連推脫也不能——前有祝載圳,後有楚流雲,他必須得“情願”。
他只能佯作無視楚流雲絕望又痛忿的眼神,默默地上了祝載圳的車。
然而臨出巷口時,依然聽見楚流雲在身後喊了一聲:“師哥!”
林遷轉眼望著車窗外,到底是沒回頭。祝載圳從前視鏡裡瞭他一眼,什麼也沒說。
這回他倒沒再帶著他到處亂逛,徑直回了祝宅。兩人在偏廳裡吃了過飯,祝載圳便起身對林遷道:“跟我上樓。”
林遷眉頭微一皺,抬眼看著他,沒動,也沒說話。
“跟我上去。”祝載圳重複道。往他眼底掃了一眼,似笑非笑道:“還是,你願意在這兒?”
他只能跟著他走。甫一踏進房門,林遷算是鬆了一口氣,原來不過是一間書房。然而打眼就看見紅木書案前那塊黃底青花的地毯上,隱約有塊暗紫的乾涸血跡,他的臉色便變了——原來就是在這裡。昨晚太慌亂了,他就沒記得,或者是根本不想記得。
祝載圳瞥見他神色乍變,便猜知了他心思。一時不知怎的,心裡驀地有些軟,便放緩聲氣道:“我有點事兒,你在這兒待會。你……”
他看看林遷,沒再說下去,只是示意他坐到書桌對面的沙發上,便自顧自地忙事了。其實原本還想說,你一個人待著不安全,萬一有事我顧應不來。轉念卻覺得這態度低得近乎討好,便決定嚥下不說了。
他不認為自己需要對林遷討好或者致歉,倒不是因為他曾市惠於他,怎麼討還都是應當。雖然他也承認,是自己把他硬捲進這場是非危險中,卻並不覺得如何歉意。似乎他在哪兒,面對著什麼,他就得在哪兒,跟他一同禍福。這想法十足的沒道理,可不知緣故的,他只覺得這般是天經地義。
就像昨晚他那般坦白地說,初次見他就動了那種心思。命裡註定躲不過的,就別躲。在他看,這也是天經地義。
林遷自是看不到他這些用心。他坐在他對面,望著地毯上那塊殘跡,舊景重現,種種不堪又歷歷浮上眼前。他不願再回顧下去,轉眼望向一旁的側牆。那壁書架的最上一格擺著幾張照片。中間一張是祝正驄的長刀戎裝像,左邊緊挨的一張大照想是全家照,祝帥與個盛裝女人正襟危坐,周圍擁簇著幾個兒女,最小的男孩面龐輪廓深刻,和別人氣象迥異,自是祝載圳無疑了。他與年幼的祝瑾菡被挨在最邊兒上,想是為顯示嫡庶之別,高低之分。
然而天意弄人。金尊玉貴的早做煙消雲散,旁枝野草卻到底克承正統。就像天差地別的兩個人,卻偏生糾纏一處——人生幾時如此荒唐。
林遷目光一轉,又一張照片落進眼底。那是一幀三寸見方的小照,之所以顯眼只是因它的異國風情。面容秀美的白種少女,衣飾華貴,笑容恬靜,幽深的眸子宛如密林古井——是那樣陌生又熟悉的輪廓與神色。
“看什麼?”他正瞧得出神,一直沉默的祝載圳卻突然開了口。林遷怔了怔,心裡隱約猜到了些,便掩飾道:“沒什麼。”
祝載圳看了看他,便走過來,拿起那幀小相:“這是她逃亡中國前的像,十五六歲。”他拿在手裡看了一霎,便又輕輕放了回去,平淡的聲音裡聽不出什麼情緒:“她死時二十三歲,我五歲。”
五歲。林遷不覺又向大照片中的那個男孩看了眼。自己喪母那年是七歲,至今已記不得母親的模樣了,他甚或連一張懷念的照片也沒留下。若有這樣一幀像,至少可以提示自己莫要淡忘,至少,在這樣的夜晚,心裡不會如此孤獨空蕩。
然而林遷依然是一廂情願地誤解祝載圳了。這楨像與其說是兒子對母親的感念,不若說是對自己地位的肯定:她生下了祝正驄僅存的兒子,便有資格列位在此。他並不曾如何深刻地追思過她,認為她的逝去是自己人生中慘痛的損失——對於這個至死也不肯多看自己一眼的母親,他相信即便她活下來,也未必會多關心自己的遭遇。
因此儘管是母親,她卻是於他最無情的一個人。軍人不會憑空射'出子彈。他也不會輕易付出沒回應的感情——即便是對自己的母親。
如同感情必要一個回覆,祝載圳行事也不會輕視於後果。此刻他正對著手中那份《中央日報》出神:首版滿滿當當都是中央政府第二號人物、陸海空軍副司令張學良的南京之行。作為中原大戰功臣去參加國民會議的張少帥,此次在南京受到了至高標準的禮遇款待,不但會見蔣主席等一干中央政府要員,與南方、中南、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