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重空著一隻手一下一下地拍著周子知的背,周子知想著想著意識有些模糊,最後抬頭看了眼爸爸,老花鏡架在鼻樑上,膝蓋上的一本書翻過了大半。除了唇線緊繃著,其他部分看來都安靜祥和。周子知終於緩緩閉上了眼睛。
一陣涼風吹過。
後背痠痛,周子知揉了揉眼睛,“爸爸,幾點了?”睜開眼之後就愣住了。
他躺在一個木製的長椅上。
周圍是鬱鬱蔥蔥的樹木,身邊一條石鋪的小徑。
無比陌生,卻又有些熟悉。
從長椅上起身,沿著小徑走了出去,轉角處一棵高大沖天的楊樹,周子知怔怔地望了望,突然想起這是哪裡——小區旁邊的小花園。楊樹曾經被削過皮,下部水流不暢,集結成了兩個大瘤子,十分顯眼,周子知還用粉筆在下面畫過一張大嘴。
他怎麼會在這裡?是爸爸抱他來的?是不是該在長椅那裡等他回來?
算了,還是去找找吧。
這個小花園和他記憶中的不太一樣……
腳下的鋪地破破爛爛的,垃圾桶也都不見了,一個人都沒有幽靜得很。
不太對……
走出了小花園之後周子知徹底呆住了。
沒有寬敞的大馬路,窄窄的街巷兩旁都是低矮的平房,腳下是龜裂成一塊塊的灰色瀝青地。遠處的高樓大廈不見了,連他家的小區,幾棟六層的小樓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漫漫無際的小平房。
“啪!”一盆子水在他腳邊攤開,濺了零星的幾滴水到腳上,一個五十上下的大媽穿著豔藍的尼龍襯衫,“呦,這誰家的小夥子啊,怎麼當街站著!”
天熱,街上沒有樹,也就沒有什麼人。周子知像是抓到了救星,擺出一副可憐樣兒,“大媽,我好像中暑了……這兒是哪兒啊?”
“這兒是南院兒啊。”
什麼南院兒,根本沒聽說過……於是又問:“今年夏天真是夠熱的,對了,現在几几年來著?”
“這孩子,燒傻了吧!”大媽大笑,“今兒七九年九月九日啊。”
周子知欲哭無淚,早知道他睡什麼個午覺啊!要是曲然在這裡一定會激動地跳腳大叫:“嗷唔!我穿越啦!舊社會的美人兒們,姐來解放你們啦!”可放周子知身上,那簡直是辛辛苦苦很多年,一夜回到解放前。擱之前那會兒,有車有房有爸爸……
不對,七九年,這還不是解放前!
文革過後剛恢復了高考兩年,周重已經回國半年了……這裡,有他的爸爸!
“這附近是不是有個大學?”
“是啊!你不是本地人吧,前邊兒左拐,就是了!”
周子知懶得思考其他的了,他能看到他的爸爸,年輕的,還沒有遇上孫仁,或許還沒有愛過別人!
周子知想見見他!
學校也是大變樣兒,不過幾棟舊的教學樓周子知都記得。
駕輕就熟地摸到建工學院的教學樓,一層大廳沒有教室,由二層開始,一間一間教室地走去。建工學院在上課的人並不多。偌大的一個教學樓統共也只有兩間教室在上課。
周子知怕認不得年輕時候的爸爸,周子知偷偷地從後門鑽進去,一個人一個人地仔細打量。而等他看到坐在前排的背影之後,那些疑慮都消除了。即便是背影,即便相隔三十年,那人尚年輕,比自己還要年輕,他認得出他。
而這個時候,周子知覺得光是看著,已經不夠了。
難得穿越過來,難得找到了爸爸,還不好好勾搭一下,看他年輕的時候有麼有亂搞男女關係……再說,如果一時半會兒回不去原來的時候,那他在這裡……沒有別人可以依靠。
直接就這麼上去太唐突,為了製造巧遇,下課之後周子知在他身後一路跟蹤。路邊樹粗可以掩體,沒了大樹還有灌木,縮著身子一路潛行,不一會兒就粘了一頭樹葉。
拐到一個沒人的小衚衕,周重突然停住了腳步,轉身。
“出來吧。”
透過繁密的深青色的灌木樹葉,周子知第一次看到他的正臉。
乾淨利落的短髮,頭髮黑硬。五官的輪廓沒有變,只是比中年時候更為僵硬,稜角分明像是刀削出來的,透著一股子煞氣。周子知突然覺得有幾分得意,這些年,是他讓他變得柔和。突然又有幾分心酸,他被他磨去了那些稜角。
就算冷著臉,年輕的周重嘴角有一些上揚著,就像孫仁說的那樣。但中年的他在面無表情的時候嘴角總是下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