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該立一份遺囑,註明誰能將他葬在埋著他外婆的那座山上,誰就能繼承他的財產。
或許等他清醒時,他會毫不猶豫嘲笑這些愚蠢的念頭,但現在,他的想法卻是天馬行空越行越遠,通向未知的危險的地方,直到樓下傳來的聲音將他喚醒。
“小餛飩——牛肉羹——寬米粉——”
這個聲音將他拉回人間,讓他意識到現在該做的不是立遺囑,而是下樓吃飯。而且他突然想起,他還欠著這個攤主兩塊錢呢。
“兩份餛飩。”
“好,馬上……咦?是您啊。”劉彥看著面前的男人,那天晚上他沒有看清這人的臉,但他的聲音倒是記住了。
“是我,”凌雲端笑道,“可以將兩份裝在一起嗎?”
“當然可以,不過您是一個人吃麼?這麼多……”
“對,一個人,我餓壞了。”
劉彥一邊數餛飩一邊跟他閒話,“您應該早點起床,現在都快十點了,當然會肚子餓。”
凌雲端苦笑,“我昨天就沒吃飯了。”
“什麼?!”劉彥手一頓,因為家裡孩子的關係,他特別注重這些生活上吃吃喝喝的事,見到有人不愛惜身體,瞬間進入慈父模式,嘴裡的說教不受控制就溜了出來,“怎麼能不吃飯,太傷胃了!而且你這麼久沒吃東西一上來就吃這些,待會肯定要鬧胃疼。這時候就該吃些清淡的,米粥啊麵條啊都好,對了,最好是吃掛麵,我剛剛才買的,這東西好,既養胃又——”
囉囉嗦嗦的話戛然而止,劉彥一手抓著一把掛麵,另一手拿著大勺,看著對面的人,猛然想起這是顧客,不是他兒子。他尷尬地笑了笑,說:“不好意思,我這就給你下餛飩!”
凌雲端連忙截住他要放回去的麵條,笑得滿臉和煦,“不、我不介意,可以請你幫我下碗麵麼,我的胃確實有些疼。”
“啊?這……好吧,您等等。”
麵條下鍋,劉彥想了想,撥了些牛肉羹下去,又拿出一片紫菜,掰碎了加進去,他抬頭不好意思地笑笑,“沒有合適的配菜,您得將就將就了。”
凌雲端搖頭,“你太客氣,分明是我的要求過了。對了,你也別您啊您的了,顯得我跟個老頭一樣,我姓凌,凌雲端,你叫什麼?”
劉彥眨眨眼,“姓劉,劉彥。”
“彥,有才氣的人,你的父母給你取了個好名字。”凌雲端說,也不知是客套還是真心。
“是啊,”劉彥低頭撥弄麵條,防止他們黏在一起,“只是他們這願望註定要落空了。”說完他迅速將麵條撈起,裝好遞過去,“您……你還是快回去吃了吧,別真把胃餓出毛病來。”
凌雲端點頭,遞過一張十元紙幣,“還有上次的錢,本來昨晚該給你的,只是昨天我不在這邊,拖到現在了。”
劉彥找給他六塊,玩笑道:“這碗麵算你兩塊錢,我佔便宜了。”
凌雲端配合地點頭,“是佔便宜了,大便宜。”
兩人對視一笑,然後一個上樓,一個收攤。
劉彥晃晃悠悠騎著三輪車,一邊回憶方才的話,他想,大概是沒認錯。
學生時代,劉彥既不是學習上的拔尖生,也不是調皮搗蛋讓老師頭疼的學生,他成績一般,長相一般,家庭條件更加一般,在班上就跟個隱形人差不多。一路一般過來,高考的時候考了個非常一般的大專學校,他沒去。後來經人介紹,進了國企當一名工人,那時候在外人看來,這就是一輩子的鐵飯碗啊,多少人羨慕,劉彥自己也很滿意。
二十歲由人牽線搭橋,認識了同一工廠的一位姑娘,二十二歲結婚,二十三歲生孩子,一路平平淡淡,生活談不上富裕,可也自認不錯。
若不是後來企業經營出了問題,大批工人下崗,他這既沒學歷又沒背景的人也在內,日子或許就會一直這麼不錯下去了。
沒了工作,生活就不再平靜。
最先提出異議的是他妻子,她不能容忍自己丈夫由鐵飯碗變成泥腿子,而且這次下崗大潮沒有捲進她,她因此更加看不起劉彥。
開始是小吵,接著大吵,然後開打,劉彥從始至終沉默。
最後他妻子收拾家當,回了孃家,沒多久就聽人說,她勾上了工廠車間主任,當“官太太”去了。
劉彥現在回憶起這些,倒沒有太難過,這些年他和兒子一起過,又有父母兄長處處幫襯,日子也很快樂。
只是偶爾,他也會想,如果他不是個這麼平凡的人,不是這麼個什麼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