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思柏已經從隔壁回來,這時正坐在飯桌邊上寫作業。劉彥晾了衣服,繞到他身後看了會。小孩的字十分端正,他今年剛上小學四年級,作業內容無非是“用非常、格外造句”,或者是填些形容詞量詞,這些在大人眼中十分簡單的題目,小子要咬著筆桿細細想上好久,然後才莊而重之一字一頓地寫下,握著鉛筆的手微微泛白,字跡使勁得要透到下一張紙上去。
劉彥就在他身後坐著,等劉思柏做完,他也就該出門了。
他一邊裝車一邊交代:“現在還早,你出去玩會兒,跟你小鵬哥一塊玩也行,不然就將他喊來家裡陪你一塊看電視,不要太晚,九點半就要睡覺,我帶了鑰匙,不用給我留門也別等我,聽到沒有?”
劉思柏乖孩子一樣點頭,他爸每天晚上出門都要這麼說上一番,這些話他都能背下了。
劉彥也知道這樣太羅嗦,然而他卻無法不羅嗦,留兒子獨自一人在家,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完全放心。總擔心他要是怕了怎麼辦?他要是想他媽媽了怎麼辦?他晚上不睡覺怎麼辦?跟老媽子一般,總有交代不完的話,操不完的心。
三輪車搖搖晃晃又出了院子,載著一個父親無法放下的心,開始晚上的奔波。
劉彥筒子的偶像
凌雲端在一片刺目的朝霞中睜開眼。太陽正從對面的山頭升起,越來越高,他身上凝聚了一夜的露水以人眼可見的速度消失,最後在衣服上留下一個個淺淺的印記。
他晃晃腦袋,撐著墓碑站起來。然而縮了一夜,麻木的四肢迫使他不得不重新坐下去。
凌雲端環顧四周,眼裡有少見的迷茫,過了許久,才漸漸清明。
他現在身處一座山上,身邊是他外婆的墳,他坐在墳頭上過了一夜。
昨天早晨,凌雲端離開旅館,去水電辦公室將屋裡的水電問題解決,又回到房子裡換了一身衣服,然後插著兜,開始在街上百無聊賴地遊蕩。
小鎮格局與十多年前他離開時沒什麼區別,不過就是人多了些,房子高了點,路面寬了些。
街上到處可見穿著睡衣夾著拖鞋的居民,有的提著菜,有的便走邊啃包子,三輪車腳踏車交叉往來川流不息,忙忙碌碌離不開生活二字。
即使他換了休閒的衣服,在這些人中,仍然顯眼。
他沿街越走越遠,越走越偏,從寬闊的馬路到碎石道,再到羊腸小路,終於等身邊一個人也沒有,他已經來到山腳下。這座山他當然不會陌生,他外婆的墳就在上面。
一條石頭砌成的小路從山腳蜿蜒著通向山頂,凌雲端拾級而上,沿途還可零星遇見一兩個在田間勞作的人。
他就像一個旅人,一路走走看看,卻並不為沿途的風景停留。當那一方墳頭出現在視線裡,他竟荒唐地生出一種回家了的感覺。
他放任自己坐在墳頭上,滿身頹唐。
“外婆,我回來了,你怎麼不出來接我?
說好的龜苓膏呢?天這麼熱,你忘了給我準備麼?
我賺了很多錢,買了很多房子,每一間都比這裡的大,都比這裡舒服。
可是每一間都沒人。
……
我累了。
他們讓我回去,你說我回去麼?
為什麼他們要扔下我三十多年不聞不問?
……
大概他們才是一家人,我不是。
我沒有家。”
他靠在墓碑上,像一個瘋子,對著墳頭絮絮叨叨,直到夜幕降臨都不曾停止。
凌雲端扶著昏沉沉的腦袋回想,覺得大概是真的瘋了,竟在這種地方過了一夜。
等那一陣萬蟻噬骨一般的麻痺過去,他扶著石碑站起來,一天一夜滴水未進,餓得直冒冷汗。
他轉身面對墓碑,定定地看了許久,然後深深鞠躬。
“外婆,我走嘍。”語氣輕快得如他每一次揹著書包去上學,然後回頭與門口的老人家揮手告別。
說完這句話,他就真的走了,沒有回頭。
他回去洗了澡,換身衣服,飢餓的感覺被方才一通猛灌的水消去不少,但還是餓,而且四肢無力,他毫不懷疑自己會因沒有力氣下樓去找吃的而餓死在沒人的房子裡,等到屍體發臭,長蛆,才被消防人員破門而入,抬出去供人圍觀。
這個想法一直在他腦子裡迴旋,他低低發笑,這樣的死法實在特立獨行,就不知他的父母會不會因為丟不起這人而不來認領屍體。
他又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