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能看見你呀,值班吶?”
那是泰雅的聲音,腔調有點職業性的近乎。我“嗯”了一聲,既沒肯定也沒否定。他繼續說著:“我在你對面的賓館裡,很近哦。好久沒和你一起,正好今天有些朋友在這裡,下班後過來一起玩玩?”
我腦子昏昏的,只有TAKUYA這個名字在裡面無意識地旋轉,為什麼?為什麼好不容易就快把他忘記,他卻鑽出來攪和?
他還在電話裡說著,聲音變得更加柔軟更加嫵媚,隔著手機殼似乎也能觸到他豐滿的嘴唇,夜空中似乎傳來若隱若無的香氣:“你沒空啊?我這幾個朋友很特別,很有意思的。反正你也睡不著吧?你和他們聊聊?告訴他們我們以前…嗯…說說我們在一起的事吧。喂,這電話清楚嗎?向我的朋友們揮揮手吧。他們看得見的,就在你對面的賓館裡,不遠呢。”
混蛋!他這是幹什麼?喝醉了?吸過毒腦子不清醒了?我的身體僵直著。
他的聲音近乎乞求,是真正的而非職業性的乞求:“還記得我告訴過你的,總有一個光明的地方,能讓我們寧靜地生活在一起吧?那個地方,就要到了。相信我,來吧,你就…”
“你打錯電話了!”我嘎著聲掛掉,順手關閉手機電源。熟悉的尖銳的刺痛再次在胸中翻攪,使我五臟俱裂。自稱從來沒有說過愛我的人,為什麼在這種時候提起這種不著邊際的話?也許過一陣子又會反過來說“你理解錯了,我從來沒有過那個意思,變態。”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沒有給我預留寧靜地生活的空隙?為什麼老是要讓痛苦、煩惱追逐到我逃避前的最後一夜?
可是他分明是在哀求我,那是他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我可以輕易脫身離開病房去對面賓館那不知名的房間裡,揭穿他到底在搞什麼鬼。但是我最終放棄這個念頭,因為我太害怕再次目睹惡夢中才會出現的場景。他沒有權力強迫我看讓我噁心的東西,不是嗎?我沒有義務,而且更多的是沒有能力拯救他墮落的靈魂和肉體,假如有什麼已經讓他如此神智不清。
壓抑厚重又燥熱得象毯子一樣的空氣裡,幾乎無法呼吸。沉沉的黑暗,濃得化不開,使人渴望暴風雨的來臨,能撕裂出透進新鮮空氣的口子,又使人懷疑陽光是否能一如既往穿透它,再次給世界帶來光明。儘管病房裡很太平,我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接近凌晨才勉強淺睡。6點多於紀理起來去給病人換藥。我在值班床上呆坐著,悶悶地看著窗外,一點也沒有太陽即將露臉的樣子,空氣已經和揭開鍋蓋一樣蒸騰起來。今天又會是個熱死人的陰天。這時,護士臺的電話鈴響了,我聽見露露走去接電話,然後…
“急診病人,你們誰去?朱醫生,你嗎?於醫生忙著。”
我點點頭,穿上鞋子,不太情願地走向急診室,去盡我最後的義務。
關於那個早晨,我唯一明確而清晰的記憶就是:泰雅被送到急診室的時候還活著。
我不記得看到揭開的被單下血肉模糊的身體後自己對送他來的警察和急診室的護士大吼大叫了些什麼,也不記得麻醉科值班還來不及趕到前自己怎樣神奇地給他插上了氣管插管;我不記得監護儀上血壓的數值如何可惡地堅持在“0/0”,也不記得心率是如何160…100…80…而後很快地45…30…直到報警聲響徹整個搶救室;我不記得自己怎樣操起手術刀劃開他的肋間隙把手探進胸腔裡,也不記得握著他還溫暖的心臟擠壓、放開、再擠壓、再放開,一共多少次;我不記得他的血和輸進去的還來不及加溫的庫存血如何混合在一起繼續無望地從破裂的肺葉湧出,也不記得到底是他自己的血先變冷還是混合了太多冰凍的庫存血所以變冷抑或是搶救室的空調吹得太冷所以流出的血浸透我的白大衣,貼在身上變得象冰塊一樣沉重;我不記得外科總值班命令我不要再無謂地折騰屍體時到底說了什麼,也不記得警察們和院總值班怎樣合力把我拖出搶救室,怎樣剝去我的白大衣,護士怎樣在我上臂打了一針…
在郭警官和孔警官來詢問我以前,我已經在留觀室躺了一個白天。師傅拒絕了院總值班叫救護車把我送到精神衛生中心急診的建議,如果有在那裡就診的病史,以後將永遠記錄在我的檔案上,跟著我一輩子。
我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丁非的臉。他咧嘴笑了:“你這臭小子!把我們嚇壞了。來!看我的手指,這裡有幾個?”他伸手在我眼前晃動。我無神的眼睛失去焦距地注視著天花板。鎮靜劑的作用還沒有完全消失,而永遠不會消失的,是那種失去的空虛感。“喂!你配合一點呀!”見我沒有反應,丁非拿手電筒照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