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麼?啊!沒什麼!”我急急掩蓋自己的口誤,“我是說老先生老了,骨頭酥透了,很容易骨折,老太太也要當心…”
後來我翻看今天新來的化驗單的時候,良良把一個小東西湊到我嘴邊:“喏,你的一份。”“什麼啊?”“小狐狸的表哥送給我們的小春捲,大概原來是給小狐狸的,看到他出院了就順水人情送給我們。唉,以後看不見他了。這人很討人喜歡喲,看他對弟弟溫柔的樣子,長得又漂亮。奇怪,他怎麼不知道小狐狸今天出院了呢?喂,你吃不吃啊?味道很好的哦!”
“不吃!”我丟下化驗單頭,瞬即意識到這樣粗暴的態度太奇怪,轉用比較柔軟的口吻說,“我不愛吃,還是你們吃吧。”
良良有點訝異地看著我,我勉強一歪嘴,給她一個標準的朱夜式的苦笑,證明我還是我,沒什麼古怪的轉變。她好象相信了,咬了一口春捲。
曾經偷偷沉浸在愛河中的人發現被拒絕,內心的痛苦好似天崩地裂,但是地球照樣按照萬古不變的軌道前進,太陽每天從東方升起,梅雨季節總會被夏天代替,病人還是進進出出。我的舊腳踏車不知什麼時候被推到了醫院的車棚裡,後座上還綁了個紙箱,看上去象是衣服之類沒分量的東西。我沒去動它,任其在梅雨中朽爛,在火熱的夏季幹縮。
我開始厭惡這個病房。每次踏進走廊都有一種空空的感覺,好象胸中所有熱切、憐愛、關注、掛念都被無形的真空機抽走一點,逐漸覺得自己形同行屍走肉,慢慢變成感情上的木乃伊。我厭惡病房,厭惡病人,厭惡窗外的美容院廣告,厭惡這一切,厭惡我自己。因為過於厭惡自己的不潔,甚至不奢望能夠再次得到拯救,連祈禱諸神的勇氣也沒有,只有麻木。
所以當師傅單獨把我叫到辦公室一言不發地望了我足足2分鐘時,儘管預感到糟糕的事情再度降臨,我連一點恐懼感也沒有。他簡短地告訴我在另一家醫院工作的醫學院院長的親戚將獲得我科唯一的下一年度臨床在職碩士研究生名額,等待我的反應。我低頭不語,很奇怪的平靜,幾乎有點高興,說不定可以有離開這個工作崗位的機會。也許這種愉快對不起一直關懷我的師傅,但是再在這裡工作下去,每天經歷回憶的苦澀,實在是很難熬的日子。
師傅最後說:“你自己選擇:繼續做住院醫生,或轉為科研編制。作為交換,醫學院給了一個名額,是法醫系的碩士研究生,如果轉成科研編制,可以先去讀書,畢業了再回醫院搞科研。”
“我去讀書。”
“聽仔細了,是法醫系,不是解剖、病理、病理生理。”
“我知道。我想去。”
“為什麼?”
“因為…”我搜尋著腦海,尋找合適的理由,“研究的具體手段可能是相通的,例如…PCR反應,ELISA反應,同時還會涉及解剖、病理這些專案。我想,學來的東西以後的科研應該用得上的。”我沒說出口的理由是,去做法醫研究生能脫離現在的環境,更重要的是,在死亡的惡臭中滾爬有一種自我虐待的意味,對於我這樣自覺罪孽的人無疑是洗清贖罪的途徑之一。另外法醫是平時很少接觸的東西,開始肯定要花很多時間兩耳不聞窗外事地埋頭讀書,感謝上蒼給我這樣一個麻醉自己機會。
“那麼,你想好了。”師傅看著我,目光深入我的心底。
在他說出下一句話以前,我急忙打斷他,這是很不尋常的舉動,但是我非這樣做不可,如果我接受他的下一句話,無疑是迫使他為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情負責,那是我所不能接受的:“請不要向我說抱歉,我非常感謝你給我的選擇。我不後悔自己做出這樣一個選擇。謝謝。”
他吸了一口氣,似乎想再說什麼,但是終究沒有說出口。最後他只是簡單地說:“去吧。”
我走出辦公室,小心地帶上門。
這是我值去醫學院前最後一個班。其實這個班很輕鬆,我的工作已經移交給來輪轉的普外科研究生於紀理,今天的值班是“帶班”,帶著於紀理熟悉創傷科值班程式,自己沒什麼事,甚至去兩條街外的水果店買冷飲也不要緊。梅雨季節剛剛過去,天氣驟然轉熱,直到深夜還沒法睡著,但是想到馬上就能離開這裡,心情稍微好起來一點,竟然能夠心平氣和地趴在值班室窗臺上遙望已經改換過面貌的美容院招貼畫,和它對面遙相呼應的大賓館繁星般的視窗。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我漫不經心地接起電話,話筒中傳來的聲音讓我驟然跌入冰窟。
“喲,朱醫生,你好呀。我是TAKUYA。現在我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