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真皮沙發上一坐,抬眼淡淡望著我:“坐。”
“哦,好……”
“喝茶嗎?”他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我搖了搖頭:“不用了……”
“那啤酒或者飲料?”
“也不用……”
“熱牛奶呢?還是咖啡?”
“程維,真的不用了……”
他停頓片刻,然後靠在沙發上,平靜地對我說:“……可你看上去需要點喝的。嘴唇都裂開了。”
這種微小至極的關心讓我眼眶一下子就不爭氣地紅了起來。我忙把頭轉到一邊,低啞著嗓音敷衍:“那就來杯水吧。麻煩你了。”
“……沒關係。”他起身去幫我倒水,我倒了聲謝,伸手去接時無意碰到了他的手指,熟悉的觸感幾乎讓我慌亂地把杯子都打翻。我倉惶穩住一次性紙杯,將它捧在手中,頭垂的低低的。
水溫隔著杯子傳了出來,不冷也不熱,恰到好處的度數。
程維就坐在沙發對面,看著我一口一口,侷促地把水喝完。這樣的氣氛有些奇怪,我從來沒想過闊別多年重逢後的兩人會像啞巴似的乾坐半天,一句話也不說。
可是如果真的要說,也不確定該說些什麼。總覺得想講的實在太多,倒不知該從哪裡開口了。我不知道……他是否有著和我一樣的心情。
好不容易把水喝完了,杯子擱在茶几上,我抿了抿嘴唇,深吸一口氣,試圖打破這種尷尬的沉默。
“程維。”
他剛巧也在這時抬頭叫我:“小霖……”
兩人不約而同地一怔。我有些輕微的暈眩——小霖?四年前,曾有個高大的男生總喜歡一邊揉亂我的頭髮,一邊這樣叫我。可是現在,這個稱呼……這個稱呼,卻陌生的讓我有些懼怕了。
程維抿了抿唇,停頓一下:“……沒事,你先說。”
我看著他,喉嚨間彷彿卡了橄欖一般,苦澀的厲害。半天才慢慢道:“……我……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就是想謝謝你……”
他沒說話,嘴唇依舊抿的很緊。
我費力地吞嚥下口水,他就坐在我對面,四年以來朝思暮想的那個人……即使喝了酒吸了毒也忘不掉的那個人……他就在我對面坐著。這種想法讓我覺得事情是那麼不真實。
許久沉默,我們就那麼對面對坐著。我垂著眼簾,茶几上擺著幾本翻過金融社科類雜誌,精美的景德鎮茶具,還有一份我看不懂的,不知是法語還是義大利語的報紙。
這時候才隱約意識到,現在的他,對我而言其實是近乎陌生的。
他靜了很久,突然道:“……那天見到我,為什麼要跑?”
“……”我沒有說話。
“你知道嗎?你從酒吧逃走之後,我找了你很久。”他淡淡說著,“最後得知你進了監獄,原因是……搶劫。”
我下意識地微微瑟縮,緊咬住下唇不吭聲,心臟卻刺痛得厲害。
“……為什麼要這麼做?”
“……”
“你搶的是那個女人準備給她兒子交學費的錢,知道嗎?”
我喉嚨發澀,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有個嘶啞的聲音說:“因為沒有飯吃。”
就連水,都是撿垃圾箱裡別人喝剩的礦泉水,有的時間久了,瓶蓋擰開,邊沿有一層令人作惡的白色黴花。
程維沉默了,客廳裡的掛鐘滴滴答答走著。
良久,他閉了閉眼睛:“……其實祝家發生的變故,我在T城已有所聞。說實話,祝霖,就算我們已經分手近四年了,你如果來找我,我還是會幫你牽線搭橋的,你完全沒必要做到這一步……”
我低著頭,沒有說話。
他嘆了口氣:“還是你覺得有求於我很丟人?所以即使去搶別人的錢,也不願意來找我?”
我抿了抿有些細小乾裂的嘴唇,突然有種莫名的衝動,抬頭對上他的目光,脫口問道:“那你呢?你為什麼還願意幫我?”
他靜默了,淺褐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注視著我,那目光很複雜。我和他對視著,心跳快的和擂鼓一樣,心臟幾乎懸到了喉嚨口,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渴望著他怎樣的回答。
過了好一會兒,他靠在沙發背上,蒼白修長的手指交疊著擱在膝頭,輕聲說:“……好歹同學一場,不是嗎?”
我一噎。再也不知該作何答覆,只覺得那懸在喉口的心臟,又慢慢地,冷冷的,彷彿無止境地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