敗的泥房變成了佔地廣闊的宅邸;從來只有債主叩敲的門,如今日日排著老長的隊伍,每個來訪的人,手上捧著全是金銀財寶錦緞綢織;裝不滿的米缸,驕傲地與滿倉庫的米糧對望。
一切都變了,除了男人身上的衣裳外。
補了又補的衣裳,不對襯地以金線繡著屬於他們家族的徽紀。窮酸的衣裳,顯已不配男人如今的地位,許多想巴結他的人,送來一件又一件高貴的華服,卻被一一退回。就連皇帝賜下的錦衣,也鎖在匣中未曾使用。
所有人都納悶,納悶男人此舉為何,包括賜予他這一切的老皇帝。
宮裡派來的人,得不到答案;再次派來的官員,同樣空手而回。最後,老皇帝將男人召入皇宮,召入文武官員兩立的大殿。
終於,男人開口給了答案──
『微臣是靠著父親庇廕,承繼了王爺的名號,可微臣庸碌毫無功勳,不配穿聖上賜予的錦衣。微臣願捨身領兵討伐外敵,以報聖上對微臣的恩德。』
第二次,男人贏了賭局。
不同的,是這回賭的,是皇上希冀征伐天下卻無將才的窘境。
老皇帝忌憚同族之人逆謀篡位,從不予任何皇族掌有兵權,卻毫無顧慮地讓男人領兵。也許在老皇帝看來,男人是個沒有任何背景的人,興不了什麼亂。卻不知自己這一著棋,下成了死局。
就這樣,男人一步步踏入權勢核心,隨著一場場勝仗逐漸贏得老皇帝的心,也滋長了他的野心。
隱忍二十多年不是為了當別人手中的棋,他要掌握自己的命運──他,誓奪天下!
一場場戰役的屍骨,堆砌成男人踏上最高權力的石階,一階復一階,從將軍、上將軍,到大將軍。即使掌握軍權,發亮的盔甲下卻依然穿著那襲不變的補丁破衫,繡著金線的補丁破衫。
若雲人生如戲,那麼這場戲的上半場,以男人踩上最後的石階,踏過老皇帝的屍體登上皇位做結。登基的那天,男人脫下那身破衫,連同破衫上依舊突兀的金線,親手扔入焚燃熊熊怒焰的銅爐,充斥深沉恨意的眼神,瞬也不瞬地瞪著被火焚燒的破衫,直至它化為灰燼。
男人將他的名,刻入帝王方能留名的宗廟。從今爾後,他不再是窮困卑賤的落魄皇族、不再是受人冷言奚落的物件、不再需要為了溫飽向人低頭。
他是王,是這個國家的王,他是天之子,他是──
楚呂!
* * *
新的王朝並不穩固,哪怕楚呂有多瞧不起迂腐的文人,卻也明白朝廷的安定不能只靠武將,尤其拉攏舊派大臣更是必須的手段,而最快的方法,就是立後。立一個父兄在朝臣間具有影響力的女子為後宮之主,是政治上的考量、更是體制上的必須,正如同國不可一日無君,後宮亦不可一日無後。
選拔秀女一事,由名義上的太后主導。
後宮已註定必須有一個具有背景的皇后,所以絕對容不下另一個背景雄厚的太后。故此楚呂在踏過先帝的屍體登上寶座後,以殉身的說法解釋先後之死,同時把所有被寵幸過的後宮女子,全送西山為先帝守靈。
唯一被楚呂留下的女子,是先帝後宮內地位最低的才人,會被楚呂挑出來扶上太后的位子,正因為她卑微的身份,不僅遠離權力、更是楚呂未來掌控皇后的助力。而重賞重封她的兒子,使其成為皇族中最尊貴的王爺,是楚呂拉攏這婦人的手段。
最後,太后選中太傅的獨女為後,因為太傅六十七歲方得一女,現已八十有六。既是獨女,則無兄無弟,等於不會有人倚仗皇后而涉入朝政。
楚呂的每一步棋,防之又防。
年少時的過往讓他無法信人,他只相信自己、相信權勢、相信屈服於其皇權下,貪婪求勢的狗。以權為餌,以勢為鞭,引誘貪權之人效忠於己,如有逆心則動用勢力鞭之打之。就像坊間譏嘲做官人的扭曲心態所做的打油詩,詩中是這麼說的──
『做官做官,做一日官就一輩子不能不做官;官人官人,只求做官不求做人。作賤一個人,就賞他官做;羞辱一個人,就賞他官做。因為只要做了一天的官,他寧可被作賤被羞辱,只求有第二天的官做。』
迎娶皇后,隔年在楚呂領兵親征夷東之時產下一子,取名云溪,後立為東宮,成了這個國家的太子。爾後,再下禁婚令、再擇秀女,一個又一個方齡十五不到的女孩兒踏入了宮門。
野心就像渴飲江水的獸,毫不饜足。
開疆拓土,不夠;壯大君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