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六心想,宋先生真靈驗,確實是天意。到京城,就可以找著自己的爹孃兄長了。
劉鐵嘴與宋諸葛都想回京城重振老生意,顧小么只要有飯吃哪裡都無所謂,天意人意兩廂情願,一行人就這麼到了京城。
到京城後,劉鐵嘴與宋諸葛各租了兩間屋子,都在一個院子裡,各自安頓,顧小么跟著劉鐵嘴住,程小六跟著宋諸葛。
劉鐵嘴和宋諸葛安頓下來立刻重操舊業,顧小么見他二人早出晚歸的很不明白:「劉先生,為啥還要去掙錢?咱不是有金條麼?」
劉鐵嘴一把堵住他的嘴,喝道:「咄!莫亂講!那是保命的老本,不到關鍵時候用不得。千萬不能讓外人知道!」顧小么更不明白為什麼保命的老本用不得,不過他懂得聽劉先生的話,劉先生不讓說,他就再也不說,也再也不琢磨究竟劉先生跟宋先生把金條藏哪裡了。
程小六初到京城的一個月,將京城上上下下的地皮仔細刮過,連皇城門都扒著往裡瞧過,各處都沒有找見他爹孃兄長。程小六很傷心,宋諸葛就拿兩句詩:「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做成籤來哄他。程小六當然不可能理解王摩詰勝事空自知的禪意。
宋諸葛只說天意曰莫強求,自有機緣在前頭,其他的不同他解釋。程小六再問,宋諸葛東拉西扯文縐縐一通,程小六聽的犯堵,將籤壓在枕頭底下睡了兩夜,心裡的疙瘩越來越大。終於到第四天,程小六天亮起身,去拍劉鐵嘴的屋門,顧小么睡得迷迷糊糊罵罵咧咧來開門,程小六一頭撞進去,直接摸到劉鐵嘴床邊,扯著一隻腳剛沾地的劉鐵嘴褲腳撲通跪下:「劉先生,你教我認字吧。」
劉鐵嘴摸著鬍子道:「好。」但劉鐵嘴又說:「唸書可苦得緊,吃得住麼?」
程小六拍著胸膛說:「當然。」
從此後心裡犯堵的人換成了顧小么。
求劉先生的人是程小六,下保證的也是程小六,為什麼唸書的時候要連他一起念?
但是顧小么犯堵歸犯堵,學認字一點沒比程小六少下功夫。若是程小六認得的字他不認得,不是給蛤蟆村丟人麼?
劉鐵嘴白天說書,晚上點燈教他兩人認字,還佈置習字功課讓在白天做。
等鍋灶邊引火的練大字廢紙堆了幾摞,三字經百家姓滾瓜爛熟,又學了幾首唐詩。某一天,劉鐵嘴拿著兩本新書扔到顧小么和程小六面前,在中堂裡掛起一張畫像,讓他倆人對著畫像磕頭。
顧小么道:「這是哪個神仙要磕頭?」
劉鐵嘴道:「這位是聖人不是神仙,是天下讀書人的師傅。給聖人磕過頭就算入了他的門,從今後要學他的學問,也要守他的做人規矩。」
程小六道:「那先生你有沒有給他磕過頭,他的規矩多不多?」程小六盤算,如果規矩多要不要考慮。
劉鐵嘴道:「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不過這位聖人的規矩是經世濟國的規矩,更是天下讀書人的規矩。」
那麼,給他磕了頭就算讀書人了?顧小么跟程小六腦子裡念頭同時一轉,一起趴下磕頭。
讀書人,這三個字有多榮耀,顧小么與程小六都知道。讀書人可以不用耕田種地,讀書人可以穿長衫,讀書人可以為官做宰。所以在幾年前,顧小么與程小六趴上學堂的窗戶,羨慕地看跟著先生背書的學生,因為他們能做讀書人。
擺在桌上兩本書墨藍的封皮上兩個方正的字,當天晚上程小六與顧小么從枕頭底下摸出來湊著窗戶透進來的月光摸了無數遍。
論、語。
現在再拿到一本《論語》,顧小么會掂在手裡斜眼瞧瞧,再順手丟進哪個旮旯裡,而程小六根本連看都懶得看。
讀書人這三個字,只能去鼓勵從一寫到大再從大寫到天的毛孩子,孔聖人與諸子百家的經書一一背爛了又怎樣。在京城待了快十年,什麼樣的讀書人沒見過。讀聖人書做讀書人的天下無數,從鄉里到省城層層考過來,到京城的一科也就那麼幾百個。三年一回的進士科,幾百個人裡能入榜有功名的更不過二、三十個。剩下的,有花光碟纏淪落街頭的,有扛起包袱從此回鄉的,有今期復明期到鬍子花白的,更有想不開尋死覓活的,還有無顏見江東父老從此客居京城迫不得已放下臭架子改做各種營生的。
最後這種人,身邊就有二個活生生的例子:劉鐵嘴和宋諸葛。
劉鐵嘴和宋諸葛今生最大的錯誤,便是不該在程小六和顧小么將子集經注即將一一背的滾瓜爛熟的緊要關口,覺得他二人已到了可以體諒自己的地步,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