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
俞汝成苦笑:“我……我給過你麼?我是要過你,我給你的,你卻一直不要。”林鳳致道:“不,你給過的,並且硬行給了太多太多,一度使我的心,都失去了。”
帳中並非只有這病榻前對話的師生二人,還有孫萬年默不作聲的守在床尾,還有殷螭在背後小聲跺腳嘆氣,意圖攔阻而又不敢。然而林鳳致卻似乎完全不顧及別人是否聽見自己的心聲,只是微微的慘然而笑,將說話繼續了下去:
“八年前我落到你手裡一回,為了不跟你說話,事先服下啞藥自殘,你當時就說我是因為怕說出我真正的心意——夫子,你知道我,我也知道你,我們彼此是太熟悉了,所以你這話,真是說中我最害怕的事……我百般抗拒你,卻抗拒不了自己的心,可是這顆心,卻又不是我自己應該有的。”
“自己的心,怎會不能自主?我是過了這些年之後,尤其是自己也做了……做了先生之後,才想通這個道理。”
“先生對學生,是天經地義的綱常,比如我自己,從小會寫的第一個字,會念的第一篇文章,都是夫子手把手指點的。夫子的風範,是我私心效仿的榜樣,我甚至偷偷的學夫子的言談舉止,衣著裝扮,哪怕夫子離開之後,我也每日照著夫子留給我的課窗稿學習,以至重逢之後,我的文風字跡竟和夫子有如脫胎一般……外在尚且如此,內心又怎麼抵禦得了?但凡夫子要求我的一切,我都自然給了,不管是尊敬、仰慕、愛戴……甚至於……愛慕。”
最後兩個字他吐得極輕,卻又極為清晰,而且並不曾低下頭去避開俞汝成的目光,只是靜而哀的瞧著他。殷螭在旁邊滿腹悶氣,忍不住插口:“可是……你不是說過要講倫常?況且……”孫萬年怒容滿面的作勢來拉他,低喝:“你來探病還是來鬧事?”
俞汝成抬起手來,作了個“安靜”的手勢,他雖瀕死衰弱,到底還是有幾分昔日威嚴,孫萬年素來敬重恩相,殷螭倒是不怕他,卻也怕鬧得厲害被趕將出去,更加會被林鳳致瞧不起,於是兩人果真安靜了下來。但俞汝成做這手勢卻也極是費力,呼吸不由得又紊亂了一陣,卻斷斷續續的苦笑著道:“子鸞,倫常什麼的……只是你的藉口罷,你到底……並不想接受我這心思。”
林鳳致道:“不,不是藉口,不完全是。”他靜了一晌,才接著道:“你教我綱常人倫,卻又毀了我們的倫常,我能不覺得悖亂?何況又有我母親……夾在中間,你要我以身侍奉,我是萬萬不能從的!可是倘若照我們曾經的約定,只要不再有色 欲之事,我便一世不娶一生不離的侍奉你,這樣……也不見得合乎倫常道理。我早年不甚了了,以為心和身可以分開兩清,後來,後來經歷了一些事,才算明白過來,這兩者是分不開的……夫子,我一面愛慕你,一面抗拒你,恁地奇異,只因為這愛慕非我本心,而是受了潛移默化——你那般待我,我不能不以你的心,作為我自己的心;就如在其他方面,以你的風範,當作我自己喜好一樣。”
“中進士那年在京中與夫子重逢,你待我格外恩澤深厚,又不時隱約示意,我能不懂得?就算第一次被汙 辱……我也甘願受你的騙,相信只是酒後亂性,我們還可以維持師生父子的倫常到底,又何其可笑?甚至於……我無奈的時候,也如吳孫兩位兄臺勸我的話那樣尋思過,夫子待我恩深,無可為報,況且木已成舟,這等醜事連翰林院裡都私下傳開了,我左右是個名聲盡毀,索性便從了你也罷——你連我母親都強行遣走,也無非是要我打消亂 倫疑懼,我若那般從了你,厚一厚臉皮也就對得起良心,滿足了你的意思,也未必不能圓了我的愛慕,你不會薄待我,我們本也可以快樂……”
這些話語其實說來有些羞恥,林鳳致說著說著也不由得聲音低了下去,卻還是清晰鎮定,語音沉到最低之後,頓了一頓,又微微提高了些,說道:“可是無論怎麼想,我還是不能從你——比愛慕更強的,還是抗拒,夫子,我理會這般心意,卻又真的無法不抗拒這般心意,你懂得麼?”
俞汝成不覺沉默了,半晌聲音微顫,道:“我懂得……子鸞,你一直是太自持了。”
林鳳致道:“是,我太自持。哪怕情迷意亂六神無主,哪怕當真愛慕夫子如痴如狂……我也容不得自己卑賤無恥,悖亂不道。”他也微微的苦笑著,輕聲道:“常常被說作我假正經,然而便是矯揉造作也罷,自持……也是我唯一安身立命的東西。比如當年夫子教我在場中文字裡鑲嵌暗記,可以保我輕鬆奪魁,讀書人有誰不愛狀元風光?我不是沒有動心過,可是我到底不能——倘若立身揚名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