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鳳致怒極反笑,道:“難道我們還沒有恩斷義絕?”鞭隨話落,啪的一記抽下,殷螭手背上被鞭風掠了一下,吃痛一縮,林鳳致已奪了馬韁,潑剌剌馳了出去。
但這一句反問要比一記鞭子還令殷螭痛楚不堪:“難道我們還沒有恩斷義絕?”——原來從那一夜棄絕之後,林鳳致心裡便認為兩人之間,從此恩斷義絕。
棄絕的事是殷螭主動做的,分離之後也常常想到這段情算是過去,應該忘記。可是直到此時,才驚覺這竟是真正的決裂,覆水難收。
林鳳致的扈從一撥撥自他身邊掠過去,有些人知道他地位不凡,連朝廷開出的價碼都欲封他為郡王,所以也頗有不敢過分輕忽的,在馬上拱手為禮。殷螭哪裡還看得見,失魂落魄的只想著這四個字“恩斷義絕”——再深的情,再重的承諾,到底也有徹底斷絕的一日。
然而殷螭卻不是隻會垂頭喪氣的脾性,林鳳致的扈從隊伍還未去盡,他已跺腳吩咐自家護衛:“備馬,領隊,也去牛欄山!既然俞相垂危——我身為盟友,也不妨一道前去探病!”
三之22
牛欄山在京畿順義縣之北,駐在此縣境內的營州左屯衛已經被殷螭所掃蕩,殷螭趕到牛欄山下俞軍大營時,留在此衛所的己方人手也分了一支來護駕。因此殷螭去向盟友探病,還是有恃無恐的,趕赴俞營的時候,也只比林鳳致慢了一步。
但林鳳致是俞汝成特請而來,一到營地便被延請入內,殷螭這等不速之客卻難免要被攔上一攔,哪怕他無賴之極的拿“只怕你們暗害林大人,破壞和談大事”來作藉口要進去陪同林鳳致探病——主要是不想讓林鳳致有單獨與俞汝成相處的機會——俞營的守衛也只是一再婉拒,謝絕入內。殷螭惱得幾乎撕破臉來再次火拼,幸好這當口孫萬年出來了,開口請他入來:“殷兄特來探病,不勝感激,請進請進。”
殷螭終於大搖大擺入內,孫萬年顯然心情不好,一路沉著臉領著他進入營後一頂帳篷,才一掀簾,便是一股混合著藥味的熱氣撲面而來。雖然是大白天,帳內卻點著牛油巨燭,照得一片明亮,而行軍床上帷幕交垂,卻又是一片陰影幢幢。
林鳳致顯然已經與俞汝成說過了最初見面的客套話,此刻只是垂著頭坐在榻旁,帳中悶熱,未穿風氅,一身素袍全無半點花飾,反而更襯得他形容雅麗。殷螭和他相處得熟了,司空見慣,有時都忘記了小林還是美貌的,這個時候卻不免有些久違的驚豔,心下不忿:“來見他就打扮得這麼好看?怎麼從來不打扮給我看?”卻忘了林鳳致根本沒來得及換衣,這身裝扮也只是和自己遊山時的衣服而已。
殷螭自與俞汝成翻臉相攻之後便沒有再見過面,上次結盟時已經聽說俞汝成身體不適,但殷螭只覺得他是氣得不想再看見自己,所以推病而已,這回親眼見到,才知道俞汝成的病竟不是推托之詞——僅僅十天未見,他整個人便已幾乎喪失了所有的精氣神,頹然躺在榻上,目光只是凝視著林鳳致,連殷螭過來向他說了幾句場面話問好都全然不睬,過了一陣忽然開口道:“子鸞,這句話便當真這般難回答?現下他也來了,索性有什麼都說出來罷——也讓我走得安心。”
他說話聲音已虛弱無力,語氣中卻還是命令大過祈請,林鳳致只是低頭沉默,殷螭心道:“什麼話這麼難答?莫不是老俞要學我,逼小林發誓一輩子不忘記他,一輩子只愛他?壞了,小林其實心軟,要是答應了他,我豈不是完了!”這一下不禁發急,正要開口打岔,卻聽林鳳致語聲低微的答了一句:“好罷,有些話……也應該講了,早就該彼此說清楚了。”
他慢慢抬頭,燭光印在雙眸裡,竟是沉靜如水,卻又幽深如淵,半晌又道了一句:“我們仇怨也罷,孽緣也罷,到了這個時候,真是不用再虛耗辰光了——夫子,我其實心裡有你。”
他這一聲“夫子”叫了出口,殷螭險些一口氣上不來直接背過去,暗想老俞原來是教我來聽傷心話?但眼下情勢難以發作,就是想發作,也立即被林鳳致的下一句話蓋了過去:“夫子,我其實心裡有你,可是我又寧可從來沒有——因為這般情意,非我本心!”
俞汝成忽然一陣劇烈氣促,不自禁伸出手去亂抓,喃喃的道:“子鸞……”林鳳致便將手交給他握著,聲音仍然平靜,卻又帶了幾分愴然:“夫子,你方才問我到底是恨你多些,還是怕你多些,還是愛你多些?好多年來,我也被這情意弄得惑亂無主,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是怎樣的了……直到後來,我才終於明白過來,這三樣——恨,怕,愛——原來只是一樣,你給我的,就只是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