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藉助別人力量,一切成就都是外來襄助,那麼我自己的本事何在?我林鳳致這個人,又安放在哪裡?”
他又握住了俞汝成伸來亂抓的手,語聲輕柔而堅定:“我有一回醉後吐露心事,說我對不起夫子,如今不妨再當面說一回——夫子,對不起,我委實不能不自持,不能不自重。我見到你就無端害怕,確實是因為你能潛移默化我的一切,乃至以你的心意為我的心意……可是這樣會使我失去自持之力!我那時不能完全明白,但被束縛被強加的愛慕,不是自然而然,本心無法不抗拒。”
他所謂 “醉後吐露心事”,那一回卻是向殷螭吐露的,而前面說“假正經”的話,也是殷螭一向用以取笑他的言辭。這時殷螭聽在耳裡,免不得百感交集——忽然想到,林鳳致說容不得自己卑賤無恥,可是今年為情挾制的時候,卻曾經反覆帶著厭棄情緒聲稱:“我貪戀愛 欲,下賤無恥。”殷螭一向對這句話嗤之以鼻,並且忿忿然認為是他貶低兩人情 愛的意思,卻壓根兒沒有想過,在忍受自己理所當然的索求與作踐的時候,林鳳致心裡要有多委屈,以及要有多深的痴情來愛戀著自己,才能自甘下賤。
殷螭一貫喜歡抱怨林鳳致情薄心狠,卻從來沒有懷疑過他對自己的愛——在八年前林鳳致自己表白之後,殷螭便拿住了他的軟肋,知道怎麼樣去索取與享受。這種認定甚至是帶有幾分肆意揮霍心理在的,不無自信的認為,無論自己怎麼糟蹋,哪怕狠狠欺負無情棄絕,他也是隨時可以哄回來的。所以殷螭一向最怕的噩夢只是林鳳致死去,而不是他決然離棄。
可是手背上被鞭風抽的那一記還紅腫著,林鳳致“恩斷義絕”的反問也不時在耳邊迴響,此刻再聽林鳳致自述心意——那是殷螭始終不能理解的,自持、自重、自尊的品格——忽然之間,滿心只想學他們師生一樣苦笑:原來徹底失去之後,才知道他當初交給自己的,乃是他藉以自持的全部。
林鳳致或許一生都不會再象這樣豁出去愛,卻不幸遇上了殷螭,結果被毫不珍惜的揮霍,毫不憐惜的糟蹋。
可是殷螭又覺得自己實在是無意的——惡作劇只是自己不懂事,小報復也不是惡意,自己並非真想傷害他——何況林鳳致再痴心,也不曾把自己放在比是非大節更要緊的位置上,這樣的情意壓抑不顯,能感覺到的委實微薄,也難怪自己不當回事呀!
他禁不住輕喚了聲:“小林!”下意識的想和他說軟話道歉,可是這等場合又不便說什麼,尤其是林鳳致此刻眼光只是凝注在俞汝成身上,簡直視自己有若無物——殷螭甚至懷疑,他並沒有注意到自己也來了,這一刻心中眼中只有俞汝成,雖然他在否決對俞汝成的愛慕,可是行動到底強過語言!
但俞汝成顯然是將他的否決聽進了心裡,喃喃的道:“好,原來是我對你潛移默化,束縛強加……你果真是並不曾愛過我,到頭來還是父子師生——子鸞,你真是讓我死也安心了。”驀地忍不住氣喘咳嗽起來,孫萬年連忙搶過來扶持他坐起,墊高了枕頭,俞汝成好半晌緩過了一口氣,仍是執著林鳳致的手,澀然而笑,道:“也罷,你肯忘了你母親的仇,親來送我最後一程,也算一場情分了……可是子鸞,我不懺悔,我不後悔逼殺你母親!秋姬……那是個蠢女人,卻知道用什麼法子,將你從我手裡鬆放了出去。”
林鳳致聽他提到母親,不禁低頭沉默,過了一陣才低低的道:“是的……那時候我都險些把持不住自己,想要屈從了你,若非母親……我一度只能拿你是我繼父,我萬萬做不得母子同事一人的禽獸勾當這句話來抗拒被強加的心意……你逼死了她還銜恨不葬,惱怒如此,是因為你恨她……她拿性命來救我逃離,促我決裂!”
俞汝成的喘息慢慢平靜下來,語音卻仍有些含混:“是啊,我真小覷了她……我當弄死她無非是清除個礙事的,卻不道她以死來刺你懷恨,逃出我掌握——看到她死後你狂亂失神,我便該知道我們是徹底完了,卻偏偏不肯死心,還要折磨到今日,也真好笑。”
他靠在長枕上看著林鳳致,眼神漸漸有些發矇,忽然道:“子鸞,你方才跟我說對不起,我也該向你抱歉罷——自你十八歲上重新遇見我之後,一直被我強行拖著,哪怕直到今日你終於澄清了心意,到底還是要來送我一程……子鸞,這一世你被我毀了,我不懺悔,卻想問你,你至今以來,快樂過麼?”
林鳳致抬了抬頭,目光接觸上他的,俞汝成又問了一句:“至今以來,不論是與我,還是跟他……你是不是,都沒有真正歡喜過?”
他握著林鳳致的手微微加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