裳微皺微溼。
此是驚疑不定。
畫影刷地一聲劃破空氣,氣流一震,蕩起漣漪。
誰道五爺憐香惜玉?
憐香惜玉的五爺一把畫影抵在柳逝兒的脖頸上,冷聲問:“你是誰?”
姑娘很鎮定。
鎮定的姑娘習慣性抱了頭便蹲下去,無奈那劍從上往下移,跟定了她。
姑娘扯了扯嘴角,翻了翻白眼,作勢就要昏過去。
五爺涼涼地續道:“敢昏過去,教你再睜不了眼。”
姑娘試圖調整表情,無奈調整無能,苦著臉,偷偷瞟了一眼展昭,估摸了一下形勢,閉上眼,一橫心:“小女子……名為……蘇虹……”
畫影在姑娘的下頷處往上一頂,五爺眯起鳳眼:“你當白爺爺是瞎了不成?”
姑娘僵笑道:“實、實不知蘇虹與二位爺竟已相識,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咳……實不相瞞,小女子實是松花江陷空島之人,姓張……”
五爺若有所思地看著姑娘,看得姑娘額間冷汗瞬間密了幾層。
半響,劍被收起:“你原來是前幾個月喪了妻的張老叔唯一的女兒?在大哥那處做活?”
姑娘絕境中猶有半分掙扎,此刻抓住稻草,怎肯放過,苦情而悲催道:“爹爹老了,娘又去了,只留我們父女倆好不悲慼,小女子本還想給爹爹多做些活……”
五爺嗯的一聲,在姑娘哭訴的過程中沒說半句話。
姑娘鬆了一口氣。
下一秒,脖頸又一涼,五爺似笑非笑:“你果真當白爺爺是瞎了。你若真是,難道不曉得你娘還未去世麼?況且張老叔的獨女,還在襁褓之中,你又作何解釋?”
誰道五爺遊蕩汴京坐享其成?怎知得如此清楚!
出生以來未曾被人這樣戲耍過,姑娘深吸一口氣,終於徹底爆發:“小爺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風九天是也!怎麼,不認識?看你們這表情就是不認識!不認識、不認識你們還問個毛啊?!小爺無緣無故如此悲催落到這般田地沒有劍指九天殺了蒼天以洩心頭之狠已是小爺心慈手軟!小爺我不想幹了成不成!”
一室寂然。
一陣壓抑。
展昭怔然。
白玉堂怔然。
秦七娘亦怔然。
長劍劍尖垂下,劍柄越握越緊。
原來。
生死,當真這樣容易。
再無希望。
這瀰漫在雲間閣內的苦楚,苦得連風九天也沉默了。
天大地大,四海八荒,六合宇內,九重天中,誰告知遊蕩的魂靈,當地獄黃泉也歸不得,何處是家。
渺渺乎乎不知是哪個暗啞的聲音響起:“她……她可曾說些什麼……”
風九天沒有回答。強烈的疲憊感襲來。
她直起身來,開啟屏風旁木軸門櫃的扇門,一方卷軸的紫竹軸幹露了出來,這是柳逝兒初至汴梁時手中抱著的卷軸,上面是一片空白。她取出卷軸,抱在懷中,繞過他們,繞過妝奩,繞過書案,跨過門檻。
沒有人攔住她。
她在隔扇門前回過頭,一貫的市井圓滑之氣使她本能地扯出一個試探的笑容。
這是個充滿倦怠的,不怎麼好看的笑容。
她說:“柳逝兒,什麼都沒有說。”
然後她推開門走了出去。
光線正好,裙裾曳地,短襟絲綢,隨暖風流動。
汴梁的街道,汴梁的勝景,還不曾好好看過。
繁臺春色,鐵塔行雲,金池夜雨,梁園雪霽,相國霜鍾,還不曾見過。
即便如此,汴梁八景,也有三景已賞,這些她在書籍上反覆摩挲過的字眼,從未想過有一天能夠見著,還有那兩個人,那斷裂的時間,那交錯的軌道,竟然真的存在。
這是真正的東京汴梁。
可她不想看了。
她想回去。
這個著素服的姑娘,抱著卷軸,站在州橋下。
她不是柳逝兒。
她周身散發著一種自然之氣,不是安靜,不是疏離,也並非靈動。
只是自然。
她是風九天。
她與過往行人,與布衣小販,與武夫屠夫,與兩角幼童,甚至與州橋旁的柳樹並沒有什麼分別。她對一位抱著嬰孩穿著碎花布衫的少婦笑了一笑,那少婦也報以親切一笑。
她與一切都融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