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驁看著人走遠了,這才同老者一道回了塾舍,只見裡面已經嘰嘰喳喳吵成了一團。
適才還拘謹著的少年們,見古驁不在,都恢復了這個年齡應有的本性,鬧哄哄地玩作一片。古驁看在眼裡,不禁失笑,看來適才那位國字臉黑皮小子,一定經常像剛才那樣大呼小叫口出不遜罷?否則這些陳村少年怎麼都不以為奇?竟然沒有一個人跟著出去一看究竟。
村中少年言談之間雖都帶了些口音,不過古驁仍然分辨出有兩人在爭執,一人道:“俺一天能插秧一畝地哩!你能麼?”
另一個說:“俺能爬丈高的樹,還會捉小雞,你卻是不會!你不知道,俺冬天的時候,會做籠子捉鳥呢……”
只見一片紛擾嘈雜中,唯有陳江一人靜靜坐於一旁,安沉有度的樣子,也沒有加入村中少年們的熱烈討論之中,見古驁進來了,他立即站起身來對大家道:“安靜!安靜!古先生回來了!”
村塾中的眾人聞言,這才漸漸落下了聲音。
古驁看著這些粗衣短褐的少年們,不由得在心中感嘆道:在元蒙院中,與他們一樣年紀的人,都已經學會想著披香樓的香懷軟玉了,而這些少年竟還念著攀比農務。雖然大家同住雲山,不過是隔了幾條路而已,如今一看,卻已是天壤之別。這不是路途之遙,卻是士庶之遠。
古驁見少年們漸漸安靜下來,尚未開蒙帶著些迷惑的雙眼,都紛紛投向自己,目光中有的木訥,有的無措,有的不明就裡,有的好奇,有的呆滯……倒無人詢問適才出門處理之事如何了,只有陳江一人慾言又止的抿了抿嘴角,眸中閃過一絲清明。
古驁見他們似乎都不願提及適才那個國字臉黑皮少年,便也就此揭過,將適才被打斷的問題又問了一遍:“……說說看,你們識得多少字?”
古驁話音一落,陳江便立即道:“古先生,我們中好學的,識得百來個常用的字;學的少的,就只略認識幾個字。”
古驁想了想,心裡有了忖度,又問道:“……那你們曾學過的那幾本書,叫什麼?”
“有一本叫《千字文》,我們只學了一半。”陳江繼續答道。
“既然沒有唸經書,那你們會九九演算法麼?”
陳江微微一怔,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有些失措的表情:“……古先生……什麼是九九演算法?”
古驁心下一邊思量,一邊又打量了周遭一番,村塾徒有四壁,這副飄零落敗的蕭索景象落在古驁眼中,倒令他生出一絲施教之心。
其實古驁自從經歷了田榕之事,便覺得但凡是人,就當應有所管教,只有管教好了,方才能於世於家有益。且古驁又私下忖度,覺得寒門之所以不如世家,便是因為寒門中嶄露頭角者少,而世家治學於世者多。若不是寒門自己人才不濟,世家中卑懦如齊家者,怎敢如此囂張氣焰,將自己的家教不嚴所致家醜,也賴在千里之外的外人頭上?
這群孩子資質乍一看來的確不佳,可古驁自小就是扛事的性子,並不怕麻煩,便在心裡對自己道:“我想教他們。雖然他們並非璞玉,可難道我因了這一面之緣,便敢斷他們終身了麼?我不能如此妄自託大,自比慧眼如炬。再說簡夫子早說過,世上之人,智愚,勇怯,善惡,貴賤,各人有各人的教法。我若真的不善教他們,回去再請教簡夫子就是。事到如今,斷沒有見而不為,空留遺憾的道理。”
繼而又想:“寒門之弱於世家,便是我目之所見的如此這般了。世家算賬有錢穀先生,治家有世族家書,在外行事有貴族禮儀,於己又學過修身養性之法,朝堂上還有結黨之術,如此一看,寒門的確是事事不如世家,做農的不會看天象,做工的不知記賬算九九,教子的又不如世家有傳承……今後,若是寒門真有一日,事事做得比世家還好,那寒門定不會再見欺於世家。”
想到這裡,古驁胸口不由得生出一股十足中氣來:“這裡不是沒人教麼?不是無人願意做播種的第一人?那我便來做。”
這時候古驁還未曾慮及,寒門仰目而望世家之溝壑,乃是兩百餘年戰亂紛紛,結出的必然之果
——對於有兵有權的世家,戰亂是積蓄奴隸,沉澱財富的時機;而對於流離失所的難民,戰亂則是失去祖業,一切從頭再來的苦難。經過了數個王朝的驟興驟滅,天下哪裡還有腰間無刀之人的立錐之地?
然當此之時,古驁還尚未能思及這些……他正兀自天真著,覺得如果寒門和世家做得一樣,那兩者又有什麼不同?古驁自視既然自己能從芒碭山中一路走到山雲書院,所謂世家,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