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咬牙,田也不種了,拿了家裡的餘糧交去了村塾,就再次開始上課。
結果沒教了兩個月,那夫子如同往常那些夫子一樣,又撂了挑子,走了!
典不識這才傻了眼,自己的田沒有播種,如今已經錯過了春時,原本想著學幾個字,還能給里正收租子打個短工,邊做工邊學,這下做短工的希望也破滅了。他只好上山去打獵,打獵不像種田,總有運氣好與運氣不好的時候,運氣好的時候,家裡的肉吃都吃不完,拿去村裡換米,人家都說,你昨天不是拿來過的嘛,我們家也沒那麼多米呀!而運氣不好的時候,空手而歸,家裡簡直連鍋都揭不開……
在古驁來山雲書院前一個月,典不識還曾試過到山腰上去挑水賺錢,可是每次他上山賣水,橫眉立目往那裡一坐,便不自覺露出一副虎視猙獰來……簡直就把那些世家公子的小廝們嚇得逃如脫兔。
古驁眼看著面前的人,不知為何,卻一點不覺得陌生可怖。
古驁從小在芒碭山中長大,生活在貧寒門弟之中。對於貧苦之人,自幼便有一套與生俱來的相處本領。譬如在田家莊的時候,古驁毫不費力地就能將二狗耍弄在掌中,得心應手。
如今一看眼前國字臉的黑皮小子,古驁感覺與他相處似乎並無困難,便帶笑走到了他身邊,伸手摸了摸少年背後竹簍中兩個好奇的寶寶,問道:“他們今天吃過了飯麼?”
典不識本來看見古驁如此閒適地一步步靠近他,似乎並無惡意,正滿腹狐疑著,一聽古驁這麼問,他適才還中氣十足地音調,不由得低了好幾分,粗著嗓門脫口而出道:“他們昨日起就沒吃了!”
說是沒吃,來之前有家好心人剛給他弟妹餵了羊奶,可典不識覺得,沒有幹物,便不算吃,至多算是喝罷了,卻是不能飽的。
古驁聞言,立即從懷中取出些碎銀,正是之前簡夫子所授,用度之間打散了的,交到少年手中,道:“快帶他們去吃飯罷。”
典不識聞言一愣,他被古驁這一舉動驚得沒有回神,便瞪著眼看著古驁——他可從未遇見過這種事,常人見到他這般彪悍,難道不該驚恐地大叫一聲,拔腿就逃麼,怎麼還給他錢呢?典不識一時間瞠目結舌,不由得甕聲甕氣地說了一句:“……這銀子,用還麼?”
話一出口,典不識簡直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他還清楚地記得自己剛才還罵古驁“良心給狗叼走了”,還自稱“小爺”,這下人窮志短地一不小心接了古驁的錢也就罷了,現下竟又一不小心就說了一句嘴欠的話。典不識一時間幾乎把自己羞死!
古驁看了他一眼:“你若等會兒來聽我講課,就不用還。”
典不識嚥了一口唾沫,正躊躇間,古驁卻在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只見他前胸短褐衣衫之間微微隆起,懷中依稀有物,古驁促狹心起,便趁典不識一個沒注意,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胸口,只聽嘩啦一聲……一卷竹簡竟從典不識的懷中掉落。
古驁疾目一掃,卻見那已經被磨得幾乎不可辨識的字跡上,依稀能認出《大明天王口口口口行記》幾個字。典不識被嚇了一跳,忙彎腰下去撿書,卻沒想到他弟妹還被他背在竹簍裡,他這麼一彎腰,弟妹兩個小娃子就要掉出來,古驁忙上前一步,一手摟住了一個孩子,倒把兩個孩子都攬在懷裡了。那兩個孩子還以為是做遊戲,咯咯直笑。
那典不識一抬頭,看見古驁正接住他弟妹,便忙把竹簡胡亂往胸口衣內一塞,伸手提起兩個小娃子的後領子,又扔進了竹筐裡。
“阿兄!好玩!好玩!”他妹妹這時拍手笑道,他弟弟也湊熱鬧道:“阿兄,再來一次!”
典不識忙哄道:“小乖乖!不鬧!阿兄回去抱!”說著連原本凶煞的眉目也柔和起來,聲音也不由得溫暖低沉。
這副樣子被古驁看在眼裡,不禁微笑:“去吃了飯再來吧。”
典不識惱恨地瞪了古驁一眼,這才昂首闊步地揹著弟妹轉身走了。這時候那村塾中的老者也跟了過來,站在古驁身邊,看著那少年的背影道:“他父母死後,他一個人帶著弟妹,也是可憐啊……”
古驁點了點頭,卻不禁想:適才偶一見的那本不見經傳之書,究竟是什麼來頭,為何竟譽稱大明天王呢?
所謂‘大明天王’,乃是當時流民軍首領,流竄七郡時自詡的稱號,而在史書中,他得到的不過是兩個字——‘匪首’。
百餘年前,為山雲書院立名的那位太尉,可不就是剿滅了大明天王的匪亂,才就此揚名天下?
☆、第3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