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春雨水肆虐,加之客星犯帝宮,朝野已有浮言傳出:天降災異以示警,毋乃失諸刑與德乎?
承平帝冷笑一聲道:“你還嫌此案牽涉不夠廣,拖得不夠長?嫌朕失德失得不夠?你們做這些齷齪事卻要朕替你們背這個罵名。朕一再說,沒有這個金剛鑽就不要攬這個瓷器活,你要做不來,朕叫端王出來教你好了。”
按本朝常規,凡重闢,必須三法司意見完全一致,才能定案。如果意見統一,由刑部主稿,御史臺、大理寺畫題,奏聞欽定。若意見不一,則各抒所見,候旨酌奪。皇帝既有此語,便將此案的基調定下,當與大理寺之前的判詞不能差異太大。齊衍冷汗淋漓,折騰這一大圈又轉回起點,這委實不是他們滿意的結果,卻也無可奈何了:“臣這就回去通知部裡,取消旬假,連日……”
皇帝用手指在御桌上用力彈了彈,好似看白痴一樣:“取消旬假?朕說過不許飛出一隻蒼蠅,從今日開始到五日後朝會,你刑部上下鎖院,不許一人出入,你也不許回家!朕的親衛軍給你守部!”
待齊衍和高公公去後,皇帝癱坐在御座之上,好像失去了靈魂一樣。他想到多年之前,自己還只是一個奉旨入京的藩王之時,在這殿下朝見天顏。中宗說了幾句“守成不易”的嘉勉的話,便轉向一旁壁立的玉人:“皇后有什麼話說?”那人略笑了笑,道:“雲州郡福澤深厚,王者大責在身,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不詳,是為天下王。”
殿外是無休無止的淫雨,殿內是無處不在的腐味,大羹必有淡味,至寶必有瑕穢,江山雖美,卻非尋常人能消受。
高公公既然已去刑部,殿外換了人值守,此時接到皇后宮裡的奏報,在殿外急得團團轉,不提防颱階上的雨水,重重滑了一跤。皇帝聽見響動,揚聲道:“什麼人?”宮監揉揉屁股,連忙抓緊時機稟報:“陛下,中宮有人來報,皇后今早高燒不止,漸入昏迷了。”
承平帝額頭上的皺紋又浮現了出來,是何原因他當然心知肚明,此時卻完全沒有心情去假以辭色,便答道:“知道了,叫御醫去看。”
他孤家寡人在殿裡枯坐,雨聲經久不息,於是隨手抓起奏本翻看,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一爐龍涎燒到最後只有微弱的煙氣,餘香嫋嫋中,他終於聽見熟悉的腳步聲,高公公從刑部回來了。老者一身雨水的腥味,承平帝聲音略有波折,啞聲道:“是她嗎?”
高公公眉毛鬍子動了動,過了半天,垂下多褶的眼皮,平淡道:“不像。”他只說“不像”,而不是說“不是”。
承平帝只覺後背都已汗溼,袞服的腰封緊得讓人難受,他一手扯動衣衫,高公公連忙上來幫忙整理。悉悉索索的聲音中,兩人都是相視無言。又過了一息,只聽高公公道:“陛下,老奴回宮時,遇見殿前指揮使顧廷讓顧大人。”
皇帝一怔,抬眼道:“他回來了嗎?”
五日後的常朝上,眾人驚異發現,東首的太子已然不見,領銜的卻是之前一直在宗正寺思過的端王。明明是暮春時節,文德殿上,不過一月之間就好像又重回了冬天,竟然已是滿堂風雨不勝寒。
眾人皆知此日的重頭戲只有欽案一件。在討論此事之前,卻是端王先上思過表,自陳不是。他不過開口說了兩三句,皇帝便不耐煩揮手道:“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你有沒有錯,看看齊愛卿是何說法吧。”
齊衍此時便出列陳詞。文武百僚俱是拉長耳朵傾聽,卻滿心失望,刑部複查月餘,竟然與之前大理寺陳詞如出一轍,沒有任何新意。眾人都將目光投向端王,聽聞太子在刑部審案後即舊疾發作,病勢沉重。難道這番交手,江南五郡換了太子的私人,表面上是太子得利,最後竟然是太子被端王扳倒了嗎?
齊衍陳述完畢,皇帝便轉向裴昭業道:“端王怎麼說?”裴昭業便道:“臣附議。孔雀雖有毒,不能掩文章。已故鎮國公主雖有大過,亦有大功於國,天道無親,聖人無私,唯陛下裁之。”
承平帝望著他低下的頭顱,一邊無聲冷笑,一邊拿手指著奉旨的黃門。那小黃門一個激靈,連忙展開誦讀。“故鎮國公主裴永真,太宗之女,以擁戴自居,居藩不安,與朝臣私自往來,有妄言悖逆之舉。房屋僭侈逾制,貪墨過礪,騷擾地方。今其事敗露,裴永真畏罪自盡,奪鎮國公主封號,不準入宗廟和西山陵園。裴永真之孫,奪安寧侯爵位,廢為庶人。”
裴昭業的手不禁抖了一抖。
“許州人士趙南星假冒皇室宗親,欺君罔上,雖無謀反之事,未嘗無謀反之心。即日起抄沒家產,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