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管家卻突然跪地,求道:“殿下不能去啊!藩王不得干涉地方政務。這事本與我們無關,殿下若牽涉進去,聖上那邊恐生嫌隙啊!”公主咬了咬蒼白的嘴唇,搖頭道:“一個人死了,我不能這樣無動於衷!我人在那裡好過不在,袁槐客至少還忌憚一些。”楊管家情急之下抱住她的雙腿,道:“此人蚍蜉撼樹,死不足惜!殿下萬萬不能中了別人的圈套。殿下不為別人著想,也要為小侯爺著想啊!殿下還想去年睿思殿的事重演嗎?”
他說到小漸青,鎮國公主不自覺回頭望了孫兒一眼。小漸青正在錦緞褥子上玩九連環和摩合羅。公主慈愛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良久,久到楊管家以為自己已經說服了她,放心鬆開了雙臂。公主卻堅定地走出了渡月堂,再沒有回頭:“備車!”
葉漸青猛地從床上坐起,木板床吱呀呀作響。寒冬臘月,薄衾似鐵,他身上卻大汗淋漓。
用過早飯後,他和嵐山向楊氏父子告別。楊管家渾渾噩噩,還是認不出他。小楊子卻拿出一本用油紙層層包裹著的書本,油紙上還有泥土的痕跡。“這是我爹還沒糊塗時交代我的。說是公主府的重要賬簿,如果小侯爺回來的話,就把這賬簿交給您。”
葉漸青接在手裡,掂了掂,不算很厚重。小楊子摸摸頭,憨憨笑道:“我不識字,怕給壞人偷去,一直埋在祭田裡呢。”
葉漸青想到昨夜的夢,忍不住苦笑道:“你爹不算糊塗。反倒是我年紀輕輕……為什麼小時候的事我一點也記不住了?端王也……”
小楊子睜大眼睛道:“侯爺真的不記得了?”
“什麼?”葉漸青反問道。
“您四歲的時候在宮裡誤食毒物,大病了一場,幾乎喪命。公主因為您的病才下定決心移居晉陵。因為總是喝藥養病,所以那幾年的事一概記不清了。公主府裡也不許提,覺得忌諱。早幾年還有亂嚼舌根的人被打出府去了。”
兩人默默地往回許州的路上趕。小嵐山追上葉漸青,唏噓道:“小葉子,沒想到你比我還慘,我以後一定好好對你……”葉漸青轉頭望她,突然道:“我還想去回柳山莊看一看。”他說完不待嵐山回應,便舉鞭打馬,揚長而去。
昨日的土堆上已經覆蓋了一層白霜,寒花被北風吹散。葉漸青站在觀音柳下,遙望當年小石橋上渡月堂的方向。
那一天,小漸青玩得正高興,募然回首,琴聲已止,堂上再無公主奶奶的身影。外面風大雨大,他叫誰誰也不應誰也顧不上他,於是嚇得哇哇大哭起來。一陣風將地上的紙條捲到他的腳下,他淚眼朦朧中仔細辨認。那是一行十分遒勁的小字:史公已被害。盼殿下憐惜弱子,急救之。
葉漸青渾身猶如電擊一樣震顫起來。
他愛真相高過一切。
善惡雖復殊途,因果竟在何處?倘若善不是從真實裡來,那與美又有何干呢?
這滿目瘡痍、遍地廢墟的回柳山莊再也不是他幼年時一個虛無的夢境了。這裡的一草一木、斷壁殘垣都在訴說著那些深沉的愛。因為那些愛,讓這裡永遠不會荒涼寂寞。
“小葉子,你看。”嵐山指著觀音柳背後喊道。葉漸青轉到樹後,看見朝南的一面,樹根底下發出了一棵柳樹的嫩芽。
浮生若夢,夢醒了,倒也不壞。
許州往北的官道口,一個灰衣人騎在馬上,一邊剔牙一邊等人。他嘴裡嘀嘀咕咕:“大過年的,也不讓人安生!灌一肚子白毛風,你可得陪我……”很快地,從南邊路上馳來兩騎,一男一女,到路口駐馬與他會合。
葉漸青拱手道:“吳先生在此地等候多時了吧?”吳嘯存瞥他一眼,道:“你不能租輛馬車?老爺我吃風就頭疼。”嵐山縱馬超過兩人,轉頭朝吳嘯存笑道:“吳老爺你追得上我,我就叫小侯爺給你租輛舒舒服服的馬車。”
吳嘯存才不上當,嘟嘟囔囔起了程。葉漸青靠馬過去,問他道:“十五年前,吳先生是許州府的典獄?”
“你不是早知道了嗎?老問幹嘛。”吳嘯存沒好氣道。
葉漸青輕描淡寫道:“吳先生從不給人寫帖子嗎?”
“你出得起銀子,我就寫。十兩銀子一個字,現銀哦!”吳嘯存繼續扯淡道。
葉漸青道:“好啊。就請吳先生用行書寫這麼幾個大字:史公已被害。盼殿下憐惜弱子,急救之。”
“咳,咳,啥?”吳嘯存張大嘴,嗆了一肚子冷風。葉漸青端坐在馬背上,凝視前路,雙目炯炯有神。
“哼,毛沒長齊,敢給老子下套子!”吳嘯存一縱韁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