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將吳府遠遠落在後面,嵐山才開口道:“我今日趁他沒醒,又重新搜了一遍。你說蹊蹺不蹊蹺,他做筆墨生意的人,除了刊印的書籍,家裡愣是一張小紙片都沒有搜出來。”
葉漸青想到吳嘯存說過的“只動口、不動手”的條件,便猜測道:“他不以字跡與人交往,偶有書寫,過後亦必焚燬,是吃過這方面的虧吧。先不管這些了,顧教主有信了。”
兩人迅速回了家。小嵐山看完紙條,高興道:“我就知道教主沒事。不過,顧教主到底去西川做什麼?”雅琴道:“我已命人送信給西川的和部部主,讓她留意動靜。”
葉漸青咬牙道:“我想起來了,顧廷讓在我府上做西席時,曾對我說過他舊籍在滇南。”
這比起西山的崖底更是鞭長莫及了。嵐山倒吸一口涼氣,問葉漸青道:“你預備怎麼辦?”葉漸青沉吟良久,方對她道:“我的敵人在這裡,戰場也在這裡。”
嵐山在心中暗歎了一聲,轉向雅琴道:“你帶寂部的人去西川吧。這邊事了,我可能會回京城,若有口信還是送到四海賭坊。”她又對葉漸青道:“你不是還想回晉陵嗎?我們今日就走,爭取趕在年前回淦京。”
從許州沿運河往南,風急的時候,半日水程就到了晉陵。回柳山莊在晉陵城外的陽湖邊,粉牆青瓦,外面隱隱可見層樓疊院、高脊飛簷。但是兩人走到門外,卻見門上貼著大大的封條,一把上鏽的大鐵鎖掛著。門口的臺階上亂草叢生,而昔年太宗御賜的“回柳山莊”的匾額也不知所蹤了。
兩人翻牆入了山莊,裡面更是慘不忍睹。小鏡湖已乾涸見底,湖底盡是抄家時灑落的物什。渡月橋早已不復存在,密室的入口也已被巨石堵上。兩岸的樹木都已枯死,連那顆樹齡百年的觀音柳也未能倖免。
葉漸青在觀音柳下親手壘砌了一個土包,點起了香燭,然後從懷裡掏出祭文來朗讀。小嵐山在旁邊靜靜看著,等葉漸青將祭文燒完,才聽他慢慢講述晴雲、暖雪的故事。
寒花開已盡。兩人胡亂採了些野菊、蒲公英之類的放在晴暖雙姝的墓前。嵐山從前覺得葉漸青娘娘腔,此時也明白了他不過是天生多愁善感,又重情重義的緣故。
祭拜過後,葉漸青帶她去晉陵的鄉下找楊管家。
楊管家在公主府被抄半年之後重獲自由,聽說回了鄉下的老家。兩人找到他時,他正為楊氏宗祠看守祭田,眼瞎耳聾,頭腦也不甚清楚了。楊管家的兒子小楊子黑黑瘦瘦,搓著雙手,靦腆道:“小侯爺也不遞個信兒就來了,我們什麼都沒有準備。”
葉漸青和藹道:“不需要準備什麼,我只是覺得該回來看一看你爹和你,謝謝你們這些年為公主府所做的一切。”
小楊子頓時鼻尖發酸、目湧熱淚,一時說話也不太靈光了。嵐山見狀,連忙把他拉到祠堂外面,和他一起去準備葉漸青的食宿去了。
葉漸青走到楊管家身前,跪下問道:“楊伯伯,我想問幾件事情。祖母在世時,有沒有提起過一個叫史謙的人?這個人十五年前是巡鹽御史。”
楊管家雙目放空,口中念念有聲:“尋鹽尋鹽……”
葉漸青又問了幾遍,楊管家都是若木偶一般重複問題。他無奈又問道:“楊伯伯,前年端王殿下來晉陵,祖母在城外運河上迎接他,當時兩人說了什麼話沒有?”
他依然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
當夜兩人就宿在祭田旁邊的小木棚裡。小楊子過意不去,想要他們住到本家的大宅裡,但被兩人婉言謝絕。葉漸青不願太多人知道他來找楊管家的事,怕給老人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晚上,在那四面漏風的木屋裡,葉漸青竟然睡得十分香甜,還破天荒做了一個夢。夢中是他五歲的生日,公主奶奶在回柳山莊為他舉行了盛大的生日宴。宴會結束,天上下起了小雨。裴永真送走賓客後並沒有回公主府,而是留在山莊陪伴他。
小漸青因為興奮過度,怎麼也不肯睡覺,在渡月堂裡纏著奶奶給他講故事。鎮國公主講了一個又一個,小漸青還裹著被子喊:“還要一個,還要一個。”裴永真給他鬧得不行,起身取下牆上的連珠琴,一邊講故事一邊彈著催眠曲。
春堂墨淡,渡月香遠,連珠聲斷。小鏡湖煙雲瀰漫中,走來兩個打著紙傘和琉璃風燈的人。其中一個正是楊管家。他走進書房,將一張小紙條遞給披衣而立的鎮國公主。忽然一道閃電劃過天際,照亮了公主奶奶驚愕的面容,她手裡的紙條也隨之掉落在房間的地磚上。
“老楊,備車!”公主緊了緊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