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位那幾年,也常在宗親長輩面前說:朕不勞尺寸,坐為天子,所謂生我者父母,貴我者公主。你能不能告訴我,皇姑婆到底是哪裡觸怒了父皇?”
也不知是不是聽了他這許多披肝瀝膽的話有所心動,還是震撼與他那些不臣之論,袁槐客喉嚨裡咕嚕嚕一陣痰響。他清了半晌嗓子,才抬頭望裴昭業,衰老渾濁的眼裡有著太過明顯的憐憫,讓年輕的端王感到羞恥:“殿下真是無知者無畏,什麼都不知道就敢下江南。不過,有些事,你不在那個位子上也不會明白。鎮國公主,她到底也是姓裴的。”
裴昭業聽他說得意有所指,心裡想那多半是和大位有關了。只是好奇,當年父皇是公主力挺上去的,垂拱而治,大局鼎定二十年,她就算是後悔了,上哪去找替手的人。翻手是雲覆手是雨,滿朝公卿又如何答應?
他心裡這些疑問料袁槐客也不會輕易答他。就又低聲訴說:“屋漏在上,知之在下。袁大人,你是公主身邊的心腹之人,我盼你點撥幾句,好將此案速速料理、圓滿收束,不再牽扯無辜。漸青,”他停頓了一下,道:“安寧侯也不用四處奔亡了。我會去向父皇求情,總要保住公主府這點血脈。大不了這個王爺不做了,我帶他回雲州就是了。”
他說到動情處,不免聲嘶喉哽,眼角溼潤。袁槐客抬頭看他一眼,忽然咧嘴笑道:“你求我嗎?”裴昭業一楞,隨後點頭肯定道:“我求你。”袁槐客嘴越咧越大,笑得前俯後仰,雖知他是虛詞作態,也掩不住心中刻骨仇恨,道:“我好好一個兒子,叫左風眠杖殺了,你若把左風眠也如法炮製一番,我就什麼都告訴你。”
裴昭業面色發白,立時道:“不行!左少卿若是斷案有誤,徇私枉法,自有國法治他。袁公子若果真是冤枉的,你說出實情,陛下也會還他清白。”袁槐客笑容斂住,道:端王殿下,你是在拿老夫尋開心嗎?我的兒子我知道。衣冠縉紳人家,人品高下,本不在讀書多少。尚秋雖然不學無術,但並不曾作惡,相反他還是極講義氣,明是非的一個孩子。”
他臉上一片舐犢之情,裴昭業不忍去駁他。但也因為如此,他心中更是憤懣之極,峻聲道:“大人愛重親子,亦當為袁公子積善積福。大人貴為漕運總管,漕糧關係千百萬黎民黔首的身家性命,大人卻拿來牟利。官府一點朱,民間一點血。在朝爭權奪利,居官聚斂無度,威權獨操,紀綱馳紊,吞舟多漏。縱不說君恩似海,愧對難當之類的,假使袁大人百年之後,又有何顏面去見鎮國公主?”
袁槐客忽然“嘿嘿”冷笑兩聲,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做官的不貪墨,又為什麼做官?難道真的是閒得慌嗎?今上絕非闇弱之君,門戶漸深黨派林立,以立威之舉而除舊佈新,則舊派人人自危,聯接益固。這一點只怕是陛下和端王都沒有想到的吧。殿下心中綱紀分明,便讓大理寺定了我的罪就是,說這些假仁假義的話做什麼。難不成我還真像那些下愚之人一樣,信什麼阿鼻地獄、來世報應嗎?”他說完這些便兩眼望天,緘口默坐。
裴昭業苦口婆心好說歹說地陳以利害,無奈對方都是油鹽不進,三緘其口。他料定此人不會再以實話來應,也是滿心無力。此時外間響起輕微而熟悉的腳步聲,他知道左風眠審訊結束了,便從椅子上起來,提袍邁出牢房去。兩人默默相視,一前一後出了大理寺。
門外就停著端王的輿轎,裴昭業掀簾子,示意左風眠也上轎。兩人同乘一轎,左風眠望著近在咫尺的他,不知為何眼眶通紅。
裴昭業以為他是通宵審案累得,遂憐憫地摸了摸他頭頂。左風眠抓住他的手,貼在臉頰邊摩挲,淚水不自覺流到了端王手上。裴昭業與袁槐客最後說的一番話他全聽見了,此時心潮澎湃,不能自抑,打定主意為端王死了也甘心。
裴昭業只若不察,心裡卻是在想別的事。快到左府時,他忽然道:“風眠,今日我入宮見父皇,父皇說要大理寺重審公主府和寧家一案。一事不煩二主,你還是再走一趟江南吧。江希烈務必要找到。我覺得,總有什麼東西是我們忽視了的。”他想到那個顧廷讓也是一回淦京就見不著人,便覺得頭疼無比。偏偏他又是皇帝的私人,自己不敢名正言順、大張旗鼓地將他下獄嚴查。
“好”左風眠以袖拭淚,一口答應。他下了端王轎子,站在自家門口許久,眼望那綠呢大轎消失在長街盡頭的寒風中,還是不捨得走進門去。
又過得幾日,左風眠將大理寺的事情交代清楚,便要出京。裴昭業親自送他到淦京城外的長亭邊,折柳相寄,殷殷叮囑道:“天下事當以天下心出之,不宜以私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