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莫能爭,有的則覺得他得位不正,良心自偏。所幸從太宗朝開始,朝廷有一套良好的執行機制,天子不過是象徵之物,萬事只過一下手,向來只准不駁。裴瞻踐位之後也將“君逸臣勞”的宗旨發揚到了極致,專奉黃老之術,輕徭薄賦。近歲坊間也有人將“承平”的年號與中宗“少康”年號並稱,記為“康平盛世”。
盛世是建立在危險的平衡之上的。後世之人始終不明白,承平末年,皇帝為何以莫須有的罪名果斷查封了鎮國公主府,在朝野翻江倒海,掀起軒然大波。
裴瞻顴骨突出,嘴角兩道深深的法令紋,略帶刻薄之相,先問道:“你去看過你母后了?”裴昭業答是。皇后齊氏這兩年重病不起,裴瞻沒有讓已經加冠的皇子之藩,也是因為想留他們在京中,與久病的皇后做個慰藉。
裴瞻此時一揮手把御桌上一尺多高的奏章掃到了地上。文書嘩啦啦落地的聲音驚得裴昭業一抬頭,便看見父皇幽深得探不見底的雙眸。“你自己看看吧。”
他前一句話還平淡無波,後一句便帶了怒氣,陡然間面色不善。裴昭業從小極少看他說三句話不變臉的。這喜怒無常的毛病,登基之後也是發揮到了極致。
他趕忙膝行上前,隨手撿了幾本摺子翻看,翻來覆去都是一個腔調:端王和大理寺製造冤案,殘害皇室宗親,掃蕩東南官場,致令朝野上下人人自危。裴昭業猝然冷汗淋漓,磕頭請罪。
皇帝嘆了一口氣,道:“天下貪汙,習俗已久,你以為裴永真一死,樹倒猢猻散,這些人就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此案發回大理寺重審。你記著點,用兵之道,最重自立,不貴求人,馭將之道,最貴推誠,不貴權術。”
皇帝不滿意,端王心驚肉跳,根根寒毛都豎起來了,連忙領旨謝恩,出了煙波殿。殿外站著一個年老的宦官,裴昭業路過與他打招呼,因問道:“高公公,今年格外冷,父皇龍體都還康泰嗎?”
高公公兩撇白色長眉垂下來,有點仙風道骨的意思,含笑道:“端王放心,宮裡一切都好。”待裴昭業走遠了,高公公一躬身進了煙波殿。皇帝抬頭看了一眼他臉上欲言又止的表情,揮手道:“你又恁地多操閒心。中才全在策厲,能克己者必能克敵,朕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可沒有他這麼蠢。這世上哪有什麼天生的帝王胚子,不染指這些髒事,怎麼能坐牢這個位子。”他說到這裡又嘆了口氣:“這些孩子沒有一個讓朕省心的,太子也是,老三也是。”
高公公把拂塵從左手換到右手,只當沒有聽見。
裴昭業一出了宮,便往大理寺來。寺臣看見他,連忙起身迎接,他聽說左風眠在審案,便命人在前面帶路。
鎮國公主府的逆案,紛亂複雜,物證只有十二本黃冊。寧財神家宅大火,所有文書付之一炬,沒有任何可以佐證的東西,這黃冊就成了孤證。人證方面,李知微、袁槐客等一干人,一到淦京就大喊冤枉,說被人羅織構陷。知州府、總督府也沒有搜出什麼要緊的證據。再加上裴永真和袁尚秋的慘死,朝野上下沸沸揚揚,御史臺的彈劾奏章如雪片般飛來,皇帝一直留中不發。大理寺從去年查到今年,若是落個查無實據,叫皇帝的老臉往哪裡擱?所以過完年之後,裴瞻大約是瞧見沒什麼進展,這才發了火,把端王叫去給了個臉色看。如今形勢嚴峻,他以皇子之尊,少不得也親下詔獄,來過問案情了。
左風眠在審李知微。他不讓人打擾,徑自入了走廊另一頭袁槐客的牢房。只見地上幾攤稻草,一個木床,被褥也無。袁槐客背靠床腿坐在地上稻草上,粗服亂頭,手腳都帶著鐐銬。
裴昭業讓人搬來一個太師椅,放在牢房正中,揮手支走獄吏。他坐定之後,重嘆一口氣,道:“袁大人,你是昭仁年間生的,少康年參軍,在幽州守備麾下。柔然來襲,你奮勇殺敵,被公主和駙馬看中,從此做了公主的貼身侍衛。是也不是?”
袁槐客完全不理牢中的動靜,連姿勢都沒有變換一個。
裴昭業肩上一抖,他將房樑上落下的一塊灰塵拂開,漫聲道:“袁大人,昭業生在雲州邊陲,卻從沒有經過戰事,去過的最遠地方就是雲州城外十里的鄉下。父皇小時候常對我們兄弟說,行萬里不持寸兵,這都是太宗和鎮國公主的功績。我十分羨慕袁大人你,能隨侍公主身邊,縱橫沙場,斬殺北虜。昭業青年學武,一直感慨,國家清平,沒有報效朝廷的機會。”
袁槐客低頭垂眸,任他自說自話。
“昭業從小就將鎮國公主視為天神,皇姑婆之為人,舉朝皆知。說幾句僭越的話,便是父皇剛